下午何玉潔一上班,就發現主任位置上坐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扎著中馬尾,時尚的黑色蕾絲裙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體,容長臉兒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大眼睛含笑看著她,何玉潔稍稍一愣。
“這是新來的楊欣,楊主任。”吳姐正好拿著幾張單子過來,看到何玉潔進來,趕緊給她介紹。何玉潔趕緊走過去,握住楊主任伸出的手,“楊主任您好,我是何玉潔。不好意思,上午我沒上班,不認識主任。“
“沒事兒,沒事兒,我今天上午剛過來,上午班的都認識了。你們下午班的你是第一個認識的。“楊欣邊說,邊拉何玉潔身邊兒坐下。含笑的大眼睛,觀之可親。
賈秀蓮終于結婚了,何玉潔是伴娘。兩家都是慶城市有頭有臉的人物,婚禮的場面自然是溫馨、浪漫,而又不計錢財的奢侈,充分滿足了一個女人對浪漫婚禮的想象。賓客如云,觥籌交錯。人們祝福著新娘,而對伴娘說的最多的話就是一句:
“玉潔,什么時候喝你的喜酒呀?“
何玉潔,笑而不語。
北方的春脖子就是短,仿佛從冬天一下子跳到了夏天。
“這里有個貨得去汽車站接一下,還有個貨要去九達物流園發一下,有點調角兒,去倆人吧,誰有闊兒呀?“楊欣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已經用膠帶捆扎好的小紙箱。
“幾天太陽這么毒,太熱了。我可不去。“賈秀蓮小聲嘀咕著,埋下頭,拿起筆,隨手抽了一張紙,在紙上胡亂涂抹著,做出一副忙忙碌碌樣子。其他人也各自忙著自己手里的活計,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沒人沒搭茬兒。
“主任,幾點接貨?時間如果錯得開,我先去汽車站接完貨,然后去九達物流發貨吧。“何玉潔站起來。
“時間到時來得及,就是有點調角兒,不順路,那么你就辛苦一趟吧。發完貨別回單位了,就回家休息吧。“楊欣很高興玉潔能及時站出來,投桃報李給她放了假。
“謝謝主任,那我現在就去吧。“何玉潔結果楊欣遞過來的小紙箱,戴上棒球帽轉身走進驕陽下。隱隱聽到身后傳來兩句壓低了的聲音,
“她現在工作真積極。下了班還去打羽毛球,真有精神頭兒。“
“呵呵!她閑著也是閑著,找點兒事兒干更充實。“
何玉潔挺直了背,假裝沒有聽到,打開車鎖,踏上電動車。
楊欣扭頭看了看說話的唐姐和大老王,沒有說話,唐姐低下頭,假裝整理單據,大老王轉身一個亞洲蹲,蹲在了倉庫門口。從兜里摸出煙盒,打開,抽出一支煙,開始噴云吐霧,被酒精浸透了皮包骨頭的身體被一縷縷白煙兒環繞起來。
“玉潔,你過來一下。”這天何玉潔正低頭發呆,忽然聽到楊欣在辦公桌后來朝她點頭示意。趕忙站起身,繞過柜臺,在楊欣的辦公桌對面椅子上坐下。
“什么事兒呀?主任。”
“一個私事兒,你最近有沒有談著男朋友呀?”楊欣會說話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何玉潔。
“沒有,最近見過幾個都沒感覺,我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看不上人家。”何玉潔自嘲著。
“前兩天我表姐來我家玩,說起她老公的弟弟還沒對象,讓給找一個老實本分過日子的女孩兒。男孩子比你大一歲,我這個表姐夫家里是開著工廠的,倆兄弟合伙開的。算是家族企業,企業效益挺好的。他爸爸在公安局上班,媽媽是教師,結婚時候,房子、車子必然都是齊全的。你覺得怎么樣?可以的話,就介紹你們認識一下?”楊欣很善談,幾句話就把男孩子情況,介紹完畢。
“好的,”何玉潔點點頭,“覺得還行,楊姐你看著安排吧。”何玉潔特意沒喊楊欣主任,而是喊了聲“楊姐”。
“這孩子叫董天一,因為生在大年初一,所以叫天一。我一會兒把他電話給你,你們自己定個時間見個面,看看有沒有眼緣。”楊欣說著話,會說話的大眼睛卻直直地看著桌上一張表格,好像表格上有什么東西吸引到了她。何玉潔看她忽然有點心神不寧,邊站起身。
“行啊,回頭你發給我吧,主任你先忙,我回去了。”
楊欣點點頭,沒有說話。
初夏的傍晚,夕陽西斜,金色的陽光透過樹梢,撒下斑駁的光影。今天是周末,又是難得的不陰不熱的好天氣,明珠公園里游人如織。波光淋漓的湖面上,一對對的年輕人蕩起雙槳滑著小木船兒,不時傳來陣陣歡聲笑語,間或有艘調皮的小船兒飛快的劃過,差點和別的船只撞上,引起一陣尖叫。假山邊的的小樹林里,老人們三五成群。有的跟著老師傅在打太極拳,老師傅一招一式中規中矩,跟著學的人一臉嚴肅認真,動作卻是千姿百態。還有的老人就地取材,以大石為桌,小石為凳聚在一起下象棋。下棋的人低頭沉思,卻急的看棋人抓耳撓腮。看到下棋的下出臭棋,甚至狠狠的拍下自己的大腿,扭身就走,走兩步卻又被自己拽回來。繼續站在下棋者身后,繼續糾結。
何玉潔和董天一把第一次的約會地點定在了明珠公園的沁幽亭。亭子是仿古建筑,朱紅的四根大柱子支撐著亭頂,亭頂飛檐高高翹起。亭子的正面掛著一副對聯,用貝殼鑲嵌在厚重的黑漆木板上。上聯:亭舍疊壑千艷芳,下聯:桂吐銀蕊一脈香。橫批:沁幽亭。不知道出自誰的手筆,大概取自假山的名字里有“疊翠”二字,和假山旁邊的兩株桂花樹吧?何玉潔到沁幽亭的時候,遠遠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孤寂的坐在亭子的木廊上,眼睛熱切的盯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想:也許是他吧?
何玉潔稍一遲疑,小伙子站了起來,大概一米八的個子,雖然臉孔黢黑,但是五官端正,留著小平頭兒,很是精神。腰板挺直就像一個筆直的小松樹,小伙子向玉潔招招手,跳下臺階,幾步走到何玉潔面前:
“你好,何玉潔?你好,我是董天一。“
“你好。“何玉潔微笑著回應。
在董天一的提議下,倆人順著湖邊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慢慢走著。石板路沿著湖邊修建的,挨著湖邊堆砌著很多大大小小的石頭。這些石頭都保持著天然的形狀沒有打磨。走著走著,董天一忽然發現湖邊有兩塊平整的石頭,大的直徑足有七八十公分,小的也有半米左右,兩塊石頭相隔近一米。董天一停下腳步,
“累了吧?咱坐一會兒吧?來,你坐這個大石頭,我坐這個小石頭,我給你介紹下下我自己。”何玉潔乖巧的坐在大石頭上,雙膝并攏,胳膊支在大腿上,手拖著臉頰,靜靜地看著董天一。
“我覺得我應該讓你了解全部的、真實的我,”董天一笑了笑,繼續說;“我不想隱瞞什么,所以請你坐在這里,坐穩了,聽說說話。”
何玉潔忽然感到湖面上吹來一陣冷風,身上仿佛起了雞皮疙瘩,但是還是忍住了,沒站起來。靜靜地看著董天一。
“其實我從監獄里出來還不到兩個月,你害怕嗎?”董天一眼睛直直地看著何玉潔。
“哦,因為什么呢?”何玉潔努力壓抑住緊張的心情,反問他。
“我小時候,喜歡講哥們義氣。整天和一幫哥們聚在一起。一次我一好哥們和人鬧矛盾,我們去幫這哥們出頭。我當時帶了一把刀,失手把對方捅死了。”
何玉潔不由得打了冷戰,董天一仿佛也沒注意到,繼續說:
“那年正趕上嚴打,幸好那年我剛讀初三,還不滿18歲,沒被判死刑,還是被判入獄十五年。因為在里面表現良好,所以辦了保外就醫,提前兩年年出來了。”董天一說完這句話,頓了一頓,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玉潔,
“告訴你這些,你怕了嗎?”
“恩,有點兒。”何玉潔忍住內心的恐懼,強裝鎮靜,甚至還把嘴角上揚,擠出一絲笑意。
“所以我剛才讓你坐好了,才和你說這些話,就是擔心你會害怕的站不住。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一般人都會害怕的。”董天一盤腿坐在石頭上,除了嘴巴張張合合,身體穩如磐石,一動不動。
何玉潔也僵坐在石頭上,靜靜地看著董天一,落日的余暉給他的小平頭抹上一金色。何玉潔心里特別的恐懼,畢竟自己家人、親戚、朋友都是老實本分的小百姓,連偷雞摸狗的事兒都嗤之以鼻,何況殺人呢。何玉潔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一定要安全的回家,不要激怒他,一定要安撫住對面老老實實坐著的人。
“玉潔,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看我故意離你這么遠,就是讓你放心。”董天一仿佛看穿了何玉潔的內心,繼續微笑著說,“我也不會強迫你,要不要繼續和我交往,你回去好好想想。不著急。今天我們就算是認識了,好不好?“
何玉潔微笑著點點頭,“好的,謝謝你。我回去想想再給你回話吧。”
“天兒還早,要不我們去劃會兒船?”董天一看來心情不錯,高興的提議。
“不了,”何玉潔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心里仿佛看到自己被他掐死扔進湖底的畫面。“不“字脫口而出,又害怕激怒董天一,瘦弱的自己可不是高大健壯的董天一的對手。忙臉上堆笑,接著說:
“一會兒天就黑了,以后有機會再劃船吧?你剛才不是說讓我回去想想嗎?那我們今天先回去吧?”
董天一定睛看了看玉潔,笑了,“好,聽你的,現在回去。你先站起身,你先走。”
何玉潔如遇大赦一般,立刻站起身,“好,那我先走了,你再坐一會兒吧。”說完也不等董天一回答,轉身逃也似得跑掉了。董天一靜靜地坐在石頭上一動沒動,看著何玉潔疾步而去。
何玉潔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坐在沙發上喘息半天,冷靜下來,拿出手機給董天一發了條信息:“你好,謝謝你的坦誠,你是個好人。但是我們不合適,抱歉。祝你找到真正適合你的人。”
董天一的電話馬上打了過來:”你先別急著拒絕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我等你的好消息。先這樣吧,今天你先休息,改天聊。“說完不等何玉潔回答,邊掛斷了電話。何玉潔拿著電話,呆呆的發愣。
半天回過神來,撥通了媽媽的電話:“媽?你睡了嗎?哦。睡吧,沒事兒。你關好門睡吧。沒事兒,就是告訴你,現在這么亂,晚上睡覺要把門窗關好。好了,睡吧,我也困了。有什么事兒明天再說吧。”何玉潔掛了電話,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盯著房頂,白白的天花板上一片荒蕪的白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