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起，史燦下意識地把雙手插到了褲袋里。
兩個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不知不覺走到了“藍橋”。
“把我的風鈴還給我吧！”陳梅箏說。
“為什么？”史燦靠在橋欄桿上，盯著陳梅箏的臉。這張臉他曾經是那樣的熟悉，就連有幾個小痘痘都能記得位置，可是現在陌生得可怕。
“我覺得再放在你那邊已經不太適合了，我改主意了。”陳梅箏沒有看史燦，呆呆地看著橋下的水面。
“那是你給我的新年禮物，我一直藏著它，還有那瓶香水。”史燦嘆了口氣，繼續說：“紫色的盒子，我很喜歡的顏色。我本來準備拿出來掛在宿舍的床頭的，但是覺得可能吵到別人睡覺，所以又鎖到柜子里了。”
“你那天不是說聽到風鈴聲，就會想起我的嗎？也是騙我的。”
“你現在很偏執，我說什么你都不會信的。”
“偏執？我以前偏執嗎？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哄著你，寵著你，順著你，依著你，我有偏執嗎？呵呵，我覺得自己挺可笑的。”陳梅箏慢慢往橋上走了兩步，離史燦遠了一些。
“我開學前整理行李的時候，看到那個風鈴盒子，流淚了。”史燦對著陳梅箏的背影說。
陳梅箏猛地轉過身來，“嗬！呵呵呵呵，小說看多了吧？你會流淚嗎？流淚的從來都是我吧？”
“唉……真的。當時，我想起來很多事，點點滴滴，很難過，當時特別的想你。”
“不是被你鎖起來了嗎？把所有的記憶都鎖起來了對不對？那已經是一個死了的風鈴了……一直沉睡，落寞地呆在黑暗的某個角落里，它在等風來，它想著風會抱它，哪怕是縫隙里的一絲絲風，它就又會歌唱，它又神采奕奕，它又會活過來……可是沒有風來，什么都沒發生，它被遺忘了。”
史燦看著陳梅箏，猶豫了一下，然后說：“我其實有一點預感，你今年不會考得很好。”
“我的成績一直比你好啊！你不知道？”
“我是文科，你是理科，怎么比呢？不過我承認，你的英語比我好。我讓你晚上不要經常來我的宿舍，我說我們都克制一下，考完之后，時間會很多。但是你每次都說兩個人在一起復習有學習氣氛，效果會更好，還可以相互切磋，你還可以幫我抄筆記。但是我總能感覺自己有時候會分神，做不下去題。我覺得你應該也是一樣的。”
陳梅箏沉默了，很久沒說話。
是啊，她每次要來史燦那里，似乎史燦都很勉強。剛開始還不是這樣，史燦聽到窗戶外腳踩在垃圾池旁樹葉上的腳步聲就能分辨出是她，門很默契地就打開了，她一閃身，貓著腰鉆進史燦的宿舍里，老謝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人又緊張又激動，像地下黨接頭的戰友。
但是漸漸地，他發現史燦開門的速度越來越慢，像是在宿舍里思考了很久。她有幾次故意把窗戶拍得很響，聽到老謝的咳嗽聲又趕緊躲起來，等一會聽到老謝進屋的關門聲，才又慢慢靠近窗戶，輕輕地咳嗽幾聲，史燦就會妥協。
她曾經質問開門為什么那么磨蹭，史燦說睡著了，她沒有點破，只是錘了史燦幾拳，只要看到史燦，她剛才的怒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后會變戲法一樣拿出來兩個熟雞蛋或者一個大蘋果，有時候是一個咸鴨胗或者一小袋子油炸花生米，藏在圍巾里或者用小手絹包著，手絹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的，用香皂洗的，史燦說他很喜歡那個味道。史燦喜歡什么，她就做什么，史燦不說的時候，她還會自己琢磨史燦喜歡什么。她總是有很多好吃的，她都會給史燦留一點或者全部留給他，她覺得看著史燦吃更幸福。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應該克制一下。班主任每天都在班里強調考前復習的重要性，要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不要做和學習無關的事情。每天有那么多的卷子要做，還有那么多的筆記要整理，周考成績一次比一次差，排名越來越低，她原本給自己訂的目標是上全國重點，但是現在考本科都不一定了。她覺得班主任每次似乎都在敲打她，或者專門敲打她一個人，她心驚肉跳的。
各科老師三番五次找她談心，幫她找問題，給她開小灶，可是她的心思都在史燦身上。每次下晚自習后，自己的腳就會不爭氣地走到史燦窗戶邊的垃圾池旁，敲他的窗戶。她覺得只有跟史燦呆在一起才是快樂的，她甚至希望高考遲一點到來，這樣就可以天天和史燦一起做卷子，一起悄悄地說話，她覺得特別的開心，時間也過得飛快。
史燦剛才說的何嘗不是她自己的真實狀態呢，她為了不讓史燦拒絕她來，會故意裝出一副很認真復習的樣子，其實一直在偷偷看史燦，她覺得史燦學習的樣子真可愛，史燦皺眉頭的樣子也可愛，史燦沖她瞪眼睛的樣子也可愛，哦，史燦哪里都好，只要不攆她走。
還有那個討厭的謝老頭，只要她來，這個老頭總是在院子里轉悠，一會咳嗽幾聲，一會跑到門前聽聽動靜，他們已經找到了一套對付謝老頭的方法，只要聽到腳步聲，就會憋著氣，偷偷地笑，但是不敢出聲，有時候她會乘機打史燦幾拳，史燦只能干瞪著眼不敢回手的樣子，太可愛了。
哦！她離不開史燦，滿腦子滿眼都是史燦，一天都不行！
“現在說這個，有意義嗎？”陳梅箏又往前走了兩個臺階，離史燦又遠了一些。
史燦看看她，想說點什么，又止住了。他掏出煙，拿出一根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吐出去很遠。煙霧在夜色里緩緩散開，穿過路燈的光暈，繼續飄啊飄，看不見了。
“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陳梅箏往他這邊走了兩步，有點驚訝地問。
“瞎抽唄！”史燦看著遠處的黑，又吸了一口。
“抽煙不好。你變化可真大。”陳梅箏盯著史燦，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其實一直沒變，只是你覺得我變了。我的解釋，對你來說，就是狡辯。”史燦把眼睛從遠處收回來，轉過身來，看著陳梅箏，很認真地說：“小豬，你知道那天我在學校的喜報上沒有看到你名字時在想什么嗎？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沒被錄取了，正躲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哭，我知道你很要強的，況且你之前成績一直很好的。或者你還不知道分數線，而這份打擊正在等著你，我不愿意看到你哭的樣子。”
史燦擦了擦眼睛，看著手里的煙，煙霧細細裊裊，飄進頭頂的黑里。“你還是笑起來好看，我不再取笑你的兩個小虎牙了，我也不再說要被老虎吃掉了。你知道嗎？以前你最愛笑了，每次跟我呆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在笑，我不覺得我說話有多幽默，但是你總是咯咯咯地笑，說我好逗。你看我吃東西的時候也在笑，說我像個偷吃的孩子，沒人跟我搶。哪怕我睡著了，睜開眼你也總是笑瞇瞇地看著我，就像在欣賞一個收藏品一樣。”
“你知道嗎？小豬。你的笑讓我很自信，我其實一直很自卑。”史燦把煙頭彈進水里，又隨著水漂到遠處的黑里，消失了。
“你自卑？呵呵，沒看出來。我覺得自己一直比你矮一頭，你總是盛氣凌人的，教訓我這個那個的，不高興了就給我臉色看，我還得哄著你，把你哄高興了為止。”
“真的，我來到一中后，特別不自信。班里的同學都很優秀，他們好像什么都會，我壓力很大，覺得自己很笨。每次只要考不好，就覺得對不起還在田里干活的家人，他們那么辛苦供我上學，從來不缺我一分錢，要什么給什么，只要家里有的。我只能拼命去學，不敢偷懶。”
“我有時候晚上都不睡覺，覺得時間不夠用，但是第二天又打瞌睡，聽不好課，自己覺得這樣也不行，所以白天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上了，上課都是豎著耳朵聽，唯恐漏過了什么知識點。”
“我不吃早飯，都在背書背單詞。中午燒飯從來只燒一個土豆絲，還要帶著晚上吃，有時候做作業到夜里餓了，我就拼命地喝水。”
“我看到縣里的同學穿得也比我洋氣，他們居然有皮鞋！他們還有很多的零食吃，他們的生活可真像神仙。他們每天都可以買干脆面吃，把干脆面在包裝袋里揉碎了，再把調料包撒進去，上下使勁搖晃袋子攪拌均勻，下課后咕咋咕咋地嚼著，美滋滋的。我的生活費可不允許我買干脆面，我每次買土豆經過水果攤的時候，都不敢看香蕉，只會偷偷瞟一眼，太折磨人了。”
“咯咯咯……”陳梅箏突然笑起來，橋旁樹枝上的葉子也跟著震顫起來，“你怎么那么貪吃啊！滿腦子都是吃的！一袋干脆面就會讓你自卑，咯咯咯……怪不得啊，我之前只要帶零食給你，你就喜笑顏開的，開心得像個孩子。你呀！真是長不大！”
“我餓了！”陳梅箏又往史燦身前走了兩步，盯著史燦的眼睛，抿著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