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知火。

　　古代日本海一帶經常發生一種類似海市蜃樓的現象，海面仿佛燃起了熊熊大火，人們以為是神靈的無名怒火，因此得名。——《百鬼夜行》

　　1.阿離

　　一輪新月，掛在黑色幕布一般的天空中。澄凈的海水微微蕩漾著，風將離島上插滿的彩幡吹動。

　　今夜。

　　是歌姬阿離，初次登場表演的重要時刻！

　　我自幼在離島長大，是離人閣老板收養了我，為了報恩，我一遍一遍的學習著歌舞姬所需要掌握的一切技能。

　　抬手，執扇，轉身……

　　每一個動作，都重復了幾千遍，幾萬遍，甚至更多，每一次都極盡全力做到最好。

　　“阿離，真是認真呢。”

　　華麗清艷的前輩，靠在窗前，望著水中之月，勉強笑了一下，天上的云遮住天上的月亮，水中月也隨之消失：“這樣下去，離人閣就留不下我了呢。”

　　“小姐，準備好了嗎？”

　　侍女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已經到我出場了，心中沒有一絲的緊張，因為我并不在意他們對我的看法。

　　喧鬧的人們看到我之后，都安靜了下來。

　　寂靜的離人閣，燈火通明，舞臺，墻壁，所有的地方，都畫著色彩豐富的古典畫卷。

　　一如往日。

　　抬手，執扇，轉身……

　　伴隨著舞步，輕輕唱著老板為我挑選好的歌曲。

　　【ひらひらと雫一つ

　　水面に弾け飛んだとさ

　　想い馳せ運び賜ふ(たまう)

　　あの人の元へと

　　夜の囁きに溺れ

　　憂き夢に酔い

　　一人今宵も

　　滲む月を見上げてる

　　焦がれ焦がれ嗚呼君想フ

　　何処迄も葉わぬ戀よ

　　屆け屆けまた君想フ

　　細(さざ)れなき想いよ】

　　——《離島之歌》

　　一支歌舞畢，我再次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脫去繁重的和服，換上一身較為輕便的衣服：“還是這樣比較輕松啊。”

　　原本以為，我的歌舞只會和前輩的一樣到被大家所喜歡程度而已。

　　沒有想到的是，這些人似乎迷戀上了我一般，每到我出場，他們都會前來，而歌姬阿離的名聲，也慢慢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知道。

　　前輩漸漸受到人們的冷落，然后離開了離人閣，離去的那一晚，前輩對我說：“在我將全部歌舞技法教給你時，就已經知道會有這一天了。因為……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歌姬！”

　　我有些難受，前輩一直都細心的教導著我，如果說離人閣老板是讓我活下去的那個人，那么前輩就是讓我能感覺到被人關心和在乎的那個人。

　　“前輩，那你為什么還要那么細心教導我？”

　　“我也想看到最美的歌姬，盛開之時，是何種驚艷的場景啊。對不起，阿離，請原諒我的自私……”

　　前輩換上平常女子的簡約裝束，但是看起來，依然還是那么的美麗，載著前輩離島的小船，緩緩前行著。

　　“阿離，一定要知道為什么而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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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賀茂義心

　　在這個妖怪稀少的時代里，陰陽師的地位，已經越來越低了。強者生存的法則，也變的越來越明顯。

　　一個力量低微的陰陽師，甚至連存在的必要都沒有。

　　“賀茂義心，聽說吉原離島住著大妖怪不知火，要不要去那里試一試啊？如果能將不知火收作式神的話，那么就不會有人覺的你是一個……廢物了！”

　　同族陰陽師的嘲笑，讓我很氣憤，我向他沖了過去，想要揍他一頓，但是一張剪成小紙人形狀的紙片從他的指尖滑落。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一股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滿滿的惡意，以及地獄才有的陰冷，是惡鬼般若。

　　猙獰的惡鬼般若張開嘴巴，向我撲來，想要將我吃掉。

　　“般若！”

　　同族陰陽師制止住般若，然后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向我：“義心，屬于陰陽師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該如何做，你自己選擇吧！”

　　一股堅毅的決心發自心底洶涌而出：“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賀茂義心！一定要收服大妖怪不知火。”

　　來到吉原離島，距離新月之夜，只有一天了！

　　居酒屋里坐滿了人，真是有些讓人奇怪呢，畢竟，這個地方看起來并不是一個繁華之地。

　　“明天就是阿離出場的日子了，等了這么長時間，總算能一堵阿離的舞姿了。”

　　居酒屋中，我身旁的客人開始談論起一個名叫阿離的歌姬。

　　“是啊，真是期待呢……”

　　說話的人面帶憧憬，似乎即將到來的，會是一場讓人沉醉的華美盛宴一般。

　　反正暫時也沒有找到不知火，那就和他們一起去離島，看看那個名叫阿離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美麗的歌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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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阿離

　　離人閣。

　　我坐在自己的窗前，面前雕花的窗戶欄桿，讓我有一絲憂傷：“好像……被囚禁于此。”

　　一只蝴蝶在海風中翩躚的飛舞著，我將手伸出欄桿，蝴蝶落在我的手中。

　　有時候會羨慕這樣的小生物。

　　因為，它們是自由的！

　　“小姐，練習歌舞的時間到了哦。”

　　侍女的聲音，驚嚇到了停在我手中的蝴蝶，蝴蝶重新向著大海飛去，越飛越遠，直至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嗯。”

　　盡管已經成為離人閣第一歌姬，但是練習從未停止，十多年來，一直這么做著，有時候都有些忘記，這么做的目的。

　　“哦，對了，是為了報答老板收養的恩情。”

　　我換上繁重的和服，去往那個熟悉的舞臺，色彩絢爛，艷麗無比，但是，這個時候，臺下沒有一個人。

　　老板為了映照不知火的傳說，特意定下一個規矩。

　　——阿離，只在新月之夜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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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賀茂義心

　　新月夜。

　　一艘漁船駛向大海，上面載著幾位乘客，漁船的燈光在大海面前，顯得很渺小，就如螢火一般渺小。

　　但是。

　　很快，一艘，兩艘……無數艘漁船進入大海……

　　“啊，好美！”

　　身旁的一位身穿華貴衣服的公子，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

　　是的，面前的景象確實很美，漁船的燈火，將整個海面照亮，連海水都變成了朦朧的金黃色，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象，心中突然對那個名叫阿離的歌姬，產生了一絲興趣。

　　“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歌姬呢？”

　　許是來看阿離的人多到整個離島都容納不下，大家都是站在船上，看阿離的表演的。

　　離島上有一個很高的繁華舞臺，那是屬于阿離的舞臺，而包圍著離島的整片海域，則是這個舞臺的觀眾席。

　　入云天籟聲，高臺仙人姿！

　　“不知火！不知火！”

　　海面上傳出一片呼喊聲，將我從沉醉中驚醒：“啊，剛才竟然看入迷了……”

　　“不知火！不知火！”

　　呼喊聲并未停歇，而是一波勝過一波。

　　不對！不知火？

　　“不知火？不知火在哪里？”

　　我連忙向不遠處的乘客詢問道。

　　乘客露出一副看見傻子的表情：“你連歌姬不知火都不知道？每當她演出，海上就燈火連天，看起來不就像那傳說中的大妖怪不知火嗎？”

　　望著燈火通明的海面，這個場景確實很像妖怪不知火出現的場景，唉，原來指的是歌姬阿離啊。

　　來看阿離演出的人們，在表演結束后，緩緩離去。

　　大海又重新回到寂靜。

　　就好像，天上炸開的燦爛煙花，驚鴻一現，然后消失，獨留下落寞的天空一般。

　　“這個歌姬，……”

　　我寫了一首和歌，和打賞的錢幣放在了一起，遞給了她的侍女。

　　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只是看到她的歌舞后，這些文字，就從心底自發的排列成了這樣的句子，變成一首和歌而已。

　　在吉原我并沒有固定的住所，所以也不急著離開，只是沒有方向的劃著船，心中還殘留著一絲被歌姬阿離的舞姿驚艷到的空白感。

　　“這個……是你寫的？”

　　換上一身青藍色輕便和服的少女阿離，用白皙的手指夾著那張寫有和歌的紙片。

　　“啊……是……”

　　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里遇見她，而且還拿著自己寫的和歌，有點不知所措。

　　“哈？帶我出去玩一下吧。”

　　少女阿離跳上我的船，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拒絕了：“好吧……”

　　之前的客人們，都已經離開了。

　　繁華散盡，更顯清冷，月光是清冷的，海水是清冷的，連少女身穿的和服，也是清冷的顏色……

　　“你來這里做什么？”

　　“尋找大妖怪不知火……”

　　“你是陰陽師？”

　　“嗯。”

　　“其實你已經找到了哦~”

　　“額？”

　　“我不就是嗎？人們都叫我歌姬不知火！”

　　少女阿離將手中的和歌遞給我，然后脫去自己的木屐，向著船頭走去，船輕輕搖晃了一下。

　　“小心！”

　　我脫口而出。

　　“念念你寫的和歌吧。”

　　少女阿離，赤腳走向海面，我打開和歌，開始念了起來。

　　“繁櫻迷人眼，飛花四月終有盡；入云天籟聲，籠鳥折翅涕淚鳴；浮生水月多無奈，愿守滄浪淺低吟。”

　　伴隨著和歌，少女阿離在海面上翩躚起舞，看起來，既然比舞臺上的她更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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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阿離

　　太田大人送來種類繁多的名貴禮物，想要讓我做他一個人的歌姬。

　　真的很無奈呢。

　　如果答應他的話，那么就會過上讓人羨慕的生活吧？

　　可是……那樣的生活，和我這被世人追捧的舞姿，大概是一樣的吧。

　　最后的結果。

　　一定是和容貌清艷的前輩那樣，暗淡離去！

　　我找到了那個年輕的陰陽師，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問題。

　　“花朵，都為悅人眼目而生嗎？”

　　在我的名聲越傳越遠的時候，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種感覺。

　　我就是為了悅人眼目而存在的！

　　“繁花一瞬，形色浮云，撇去眼前浮云，方得心之自由，你所傾訴的就在你的歌舞中。”

　　他的回答打消了我心底的疑慮，繁花終會逝去，真正需要追求的，并不是那些悅人眼目的東西。

　　羨慕。

　　呵，真是一個可笑的詞語！

　　我拒絕了太田大人的要求，我不能成為那個不懂風雅的男人的歌姬。

　　老板將我關了起來，臉上的面容，變的很兇狠：“太田大人是吉原城主，拒絕他，你將離人閣至于何地？”

　　沒有想到，老板既然會這樣。

　　明明是收養自己的，一直被自己所尊敬的人啊。

　　不知道什么時候。

　　歌姬不知火，就是大妖怪不知火的傳言，開始在坊間流傳了起來。

　　一定是太田大人做的吧？

　　謠言就像瘟疫，在嫉妒，畏懼，恐慌的溫床上快速生長，很快就席卷了整個吉原城。

　　我應該會被那些愚昧的人們殺死吧？

　　不過也無所謂了，這樣的生活，也沒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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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賀茂義心

　　完了！

　　整個吉原都在流傳歌姬不知火就是妖怪不知火的謠言。

　　吉原城的人，都已經被吉原城主煽動了起來，每個人都拿著弓箭和刀槍，向著離島去了。

　　那位姑娘……會死吧？

　　“不行，我要去救她！”

　　我將阿離從關押的房子里救出來的時候，那些人們就已經包圍了離島。

　　整個海面，燈火連天，一如當初阿離演出時的繁華景象。

　　只是，這一次，他們是來殺阿離的！

　　“你怎么來了？”

　　“來救你。”

　　“你真是一個……笨蛋啊！”

　　我也不知道少女阿離到底是不是在罵我，大概這一次，我確實做了一個很笨的決定吧。

　　畢竟，現在我們面對的，是整個吉原，失去理智的人們。

　　“大家上啊，殺死妖怪不知火！”

　　吉原城主大聲喊道。

　　“她不是妖怪，她是歌姬阿離。”

　　我也喊道。

　　但是，顯然沒有用，人們已經被謠言吞沒了理智，或者說，他們想要的，只是和那個歌舞雙絕的歌姬阿離，用這種殘忍的方式，建立一點點卑微的聯系！

　　整個天空飛滿了燃燒著的箭。

　　“疼……”

　　我的右眼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眼睛被箭射到了。

　　阿離停了下來。

　　“跑啊！！！”

　　我拉著阿離，想要帶她繼續跑，但是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很冷峻的表情，似乎已經不想跑了。

　　少女阿離迎著滿天的飛箭，向吉原城主走去：“放了他！”

　　吉原城主仿佛很可笑的，相信了自己散布出去的謠言。

　　既然嚇的向后退了幾步。

　　不過最終還是意識到，面前的只是歌姬阿離而已。

　　于是，吉原城主拿起弓箭，向著阿離射來。

　　射出的箭，插在了阿離的心臟部位，我的心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疼痛。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不對，阿離并沒有倒下來，而是靜靜的站著……

　　難道，她真的是妖怪不知火？

　　阿離抽出插在心臟上的那只箭，一群烈焰蝴蝶從她的心臟飛出，整個海面，忽然燃起熊熊大火，就連天空都變成了火的顏色。

　　這是傳說中，大妖不知火降臨的場景！

　　阿離的模樣，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身上散發著強烈的妖氣。

　　“你走吧！”

　　阿離將我推入海中，我爬上一條船，慢慢劃到了吉原城。

　　海上的大火持續燒了幾天幾夜。

　　火光熄滅的時候，整個離島，還有那些去圍殺阿離的人，都已經隨著火焰，一起消失了。

　　阿離，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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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許多年以后，人們已經徹底忘記了歌姬阿離。

　　但是不知火的傳說，卻一直流傳了下來，而且吉原的海面上。

　　每過十來年，就會燃起不知名的大火。

　　在吉原的渡口，一直住著一個老船夫，看起來已經很老了。

　　每當有人被不知火的傳說吸引到這里來的時候，他便會搖著那一艘小船，帶著那些人，去往海面上曾經離島的位置。

　　而那些被不知火吸引而來的人，都會一去不回。

　　又是一個新月夜。

　　老船夫一如往常，帶著兩位客人，向著海面駛去。

　　是一個面白紅唇的清秀男人，和一個身材魁梧，身穿華服的女人！

　　“老人家，你也見過不知火吧？”

　　女人問道。

　　“她叫阿離！”

　　老船夫抬頭，露出一只有疤痕的眼睛，淡淡回答道。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