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靜靜地聽著,如同聆聽微風吹過的聲音。
這位厲家主倒是比她想象中要任性。
或者說,有持無恐。
“對不起。”
凌霜輕聲說道,聲音仿佛立于薄冰之上,再大一點就會碎裂。
桻洹的表情一時間沒什么變化,看上去早就料到了凌霜會這么說。
末了,他似乎嘆了口氣。
“斂天妄歸陣一旦起陣,天瀾宗就算是徹底廢了,你確定要用這種方式換夏元桃歸來?”
這倒不是凌霜的意思,不過既然彥瑞說了殺生之外不計后果,那便無所謂。
倒不是彥瑞有多在意天瀾宗眾人的生死,他也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是擔心夏元桃不愿以弟子為祭品而復生。
桻洹格外清楚凌霜心中所想,雖說隔閡尚未消除,但陣還是要擺的。
凌霜許下的報酬可是一個愿望。
現在天瀾宗里沒有別人,他倒是不用顧忌什么。
只是……
祭品呢。
桻洹注視著凌霜澄澈的眼眸,那雙眼從北地初遇之時直至現在,始終有一絲漠然浸染其中。
生死,執念,妄想,痛楚,似乎一概置之度外。
還剩下什么呢。
桻洹心中有一個念頭悄然成型,卻始終不敢去驗證。
耗盡天瀾宗的天材地寶也僅僅是用來起陣而已,真正站上祭壇,用來換夏元桃起死回生的,若不是生魂,那還能是什么呢。
莫非……
他有些不敢看面前之人,不知究竟是出于什么。
每一次凝視都仿佛是天地訣別,擔心她什么時候又會消失不見。
罷了。
桻洹的動作似乎不太連貫,但仍舊如同下定決心一般走遠。
在他的身后,凌霜許久未動,含著無人知曉的心思,佇立在清冷孤寂的廢墟之中。
遠處仍有冰冷的雨霧,朦朦朧朧。
他有些不敢想,干脆也不去想。
起陣耗時數日,外界局勢動蕩變遷,陣法之內卻是無人在意。
似乎是血紅的光,附著在銀色的流光之上,整座宗門的靈氣都隨著銀光旋轉匯聚而來,逐漸形成陰冷的威壓,盤旋而上,經久不散。
光幕似有似無,生靈不敢靠近,只有墨色的經文書寫著不為人知的桎梏。
生死輪回,也不知是何等修士研究出了這等法陣。
桻洹已經數日未見凌霜,她身著一身罕見的紅色單衣,頭發不知為何沒有束起,如同沐浴般披散在身后。
青絲映襯著純粹的紅,不祥的肅殺之意漸濃,隨著她緩緩靠近,金光取代了血色,壓抑著世間萬物動彈不得。
沒有風吹過,此時的祭壇安靜的如同混沌的深淵。
她微微揚起頭,雙目緊閉。
金光自蒼穹降下,不偏不倚如驚雷般打在了她身上。
四周流光旋轉,僅僅一瞬之間,靈氣枯竭宛若凡間,草木化作飛灰,死氣撲面而至,帶著獰厲的詛咒不肯放過任何生靈。
卻是不再擴散,順著紅色的衣角席卷而上,凌霜緩緩升起,像是被什么東西托住,逐漸形成了蜷縮的姿勢,如同初生的嬰兒,詭異至極。
無人知曉結局,連同溟舟都不敢保證會出現什么后果。
一聲比任何時候都要凄厲卻也晦暗的鳥鳴貫穿了整座蒼穹,紅色風席卷而致,磅礴的神力帶著兇煞之氣源源不斷的涌出,卻被法陣吞噬,禁錮的金光消失不見,只剩下黑暗籠罩,不見日月。
一個身影終是緩緩出現,如同霧氣逐漸凝成實體,身穿白衣的女修面色平靜,慢慢從那血色的風中化為生人,不染纖塵。
桻洹并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但他清楚,必定是很難看的。
凌霜竟是以自己半身神力換得夏元桃起死回生。
烏云籠罩如同暗夜,金色閃電劃過天空,緊接著道道劈下,不留余地。
無人膽敢靠近,紅色的身影此時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夏元桃終是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燁濘的臉。
不久之后雷聲停歇,她沒有理會面前之人,而是轉過身去看著凌霜。
人的魂魄是最為珍貴的,無從創造。
除非,以他人魂魄為祭品。
亦或者,得神相助。
夏元桃心中知曉一切,無需告知。
她緩緩環顧四周,俯身查看凌霜的狀況。
她重新回到世間,竟是以如此的代價。
凌霜醒來的不算晚,夏元桃淺淺一笑,輕聲耳語。
“他在約定的地方嗎?”
凌霜輕輕點頭,由著她將自己扶起。
黑暗逐漸散去,可宗門之內仍舊是死寂一片,靈氣消失殆盡。
今后要如何是好。
桻洹的神色中不知何時摻雜了連他自己都未能發覺的無奈。
歲月已逝,枯骨長存,若非凌霜站上祭壇,還不知道要生生拿走多少人的性命去換她歸來。
凌霜往后還會變成什么樣。
桻洹的心中有無盡的悲哀化作空虛的深淵,不斷的下墜,沒有盡頭。
比起廢墟之中的心思各異,葉風莨在外面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從未見過如此陌生的凌銳汸,幾乎要感覺不出任何的情緒。
“修士……究竟是為了什么?”
葉風莨看著她這幅樣子,心中逐漸變得空洞。
所依仗的宗門沒有了,萬人之上被人敬仰的身份沒有了,究竟還剩下什么?
道心,是否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呢。
真的是一直為了自己而活著的嗎,真的是為了自己才進入的天瀾宗嗎。
一路走來,原本純潔的信念是不是參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呢。
永無止盡的修煉,最終卻連安身之所都換不到嗎。
還是……走錯了路呢。
但眼下除了凌銳汸,她自己家族的事情更加火急火燎。
慕瓔嬋早就委身了蒼瀧宗的司宗主,對于葉家小輩死于慕家人加害一事,白妤茗不會輕放,可明里暗里的慕家又和顧家糾纏不清,葉家如同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一個不慎就會葬身深海,從此覆滅。
白家真的能在綰海院只手遮天嗎。
她眼下只能是期待那位深不可測的白家主白妤茗了……嗎?
等等。
似乎還有一個人。
她目光逐漸清晰,隨機望著遠處風塵仆仆趕來的葉允邑幾人,心中有了定數。
葉汐影。
她的那位師父似乎早就和蒼瀧宗有過節,此番說來,想必葉汐影也不會放著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