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妤茗眼下關心的是,凌霜想要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她就算被天道束縛,能做的事情也絕非修士可以比擬的。
她想要什么呢。
公平,善意,永無對生命的掠奪?
就在四下寂靜之時,有人閑庭信步般走進殿中。
或者說,無人敢攔。
白妤茗墨發玄袍,毫不掩蓋綰海院掌權人的肅殺之意,凌霜罕見的穿著一身淺青紗衣,在一旁低著頭的葉風莨不禁回想起那日見到的慕瓔嬋。
難道凌霜是有意為之。
她無處探究,說不定只是一時興起。
主客之位上的二人一玄一青,襯得這四下的氛圍是愈發的素凈。
卻比不上來者一身的淡漠涼薄。
桻洹倒是穿了和凌霜一樣的青色,緩緩走過靜默的人群,宛如看不見眾人一般,只是伸手端了一盤糕點遞給凌霜。
像什么呢。
這一幕頗為詭異,凌琰甚至想著這人不會給師父下毒了吧,話說這世間真有能毒死兇神的藥嗎。
凌霜抬手就那么拿了一個,送入口中淺嘗起來,似乎沒什么胃口,只是應和他的動作。
末了,桻洹旁若無人的問凌霜什么時候回伝厲城。
這是在干什么。
縱使白妤茗見過計謀無數,此刻也有些思慮不安起來。
過于直白,如同不存任何心思一般。
但這怎么可能,他身為厲家主真就半點城府沒有。
眾目睽睽,他自顧自的坐在凌霜左邊的空位上,似乎這個位置本來就是給他準備的。
就連葉汐影都不禁有些擔心宗主到底想干什么。
可凌霜卻如同沒有看見他的詭異行徑一般,伸手握住了左側之人的手掌。
白妤茗面上仍舊沉靜,對面二人如同兩只身著青衣的人偶。
凌霜想要什么,她想要這世間再無痛苦,還是想要庾殤歸來?
天道為何如此,人世間為何如此。
庾殤不會如同夏元桃一般回來了,他已經成為了顧殊鉞。
凌霜的執念還剩下什么。
可她真要像燁濘那般以殺止殺嗎。
殿中無風,只剩一片死寂。
人為何要死,總能找出無數的理由。
殺戮之后就是痛苦,人的死因最終只剩下欲望。
為了自己的欲望,為了他人的欲望。
無論多么義正言辭,到最終都只剩下心中的念想,化為灰飛,不復存在。
天地空空蕩蕩,無人永世長存。
可天道向來如此。
縱容人的欲望,縱容人的念想。
只一個綰海院,一場風波明里暗里又要隕落多少人。
凌霜想要什么樣的世界,白妤茗心中清楚不過。
她目不斜視的看著桻洹,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那他呢。
桻洹自然察覺到白妤茗的目光,可他有些不為所動。
不悲不喜,似乎能影響到他的事物早已與世長辭。
凌霜坐在他身側,如同握著世間任何一個毫不相干之人的手。
伝厲城的未來會如何,取決于凌霜下一步怎么走。
燁濘是不懼罵名的,她哪里在意世間紛擾。
氣氛愈發沉重,桻洹不為所動。
他知道凌霜或許會再度離開自己。
修士的情愛究竟意味著什么。
周遭壓抑至極,無人膽敢開口說話。
桻洹倒是頗有些事不關己的態度。
凌霜能做到什么地步,最后會以她之身對抗天道也說不定。
被天地放逐的命運無可更改,桻洹試圖撥開眼前的迷霧,卻只能看見她最終隕落的暗影。
天地靜默,誰還記得誰曾主導乾坤。
天瀾宗早已覆滅,接下來是誰。
凌霜不喜殺戮,白妤茗也很清楚。
說到底,這世間主導他人的,是人。
綰海院會變成什么樣子,盛名之上的裁決就應該得到允許嗎。
凌霜突然仰頭望天,眼神澄澈不含絲毫念想。
神存在的意義是什么呢,不能承載愿望的神明最終會被信徒拋棄。
她希望——
神突然閉上了雙眼。
要這世間不再有罪惡,可誰來書寫罪行。
思緒突然飄回遙遠的故鄉,某個似乎早已看不真切的午后,那幻境所化的鴣慈塔中,她曾說過的話語。
那時她只在意自己的執念,可當袹鴣真的將神明之身賜予她之時,該由誰來背負神的意志呢。
她沒有想過如何拯救世間之人。
從頭至尾她在意都只有她自己。
如同信仰神明的人。
白妤茗恍惚之間察覺有一道銀色游絲,帶著微微閃爍的不詳血色貫穿了自己的心間。
有些痛,有些冷。
下一刻她不可抑止的睜大了雙眼。
她并非禁梵之軀,承接神明旨意的代價是碎裂般的痛楚。
卻無比清晰。
凌霜要她做一個好的掌權者。
她知道該怎么做。
殿中的氛圍恢復如常,白妤茗最終什么也沒有再說,深深行禮之后行色匆匆,面色倒是比來的時候還要沉靜不少。
葉汐影心中踩了個大概,葉風莨雖然不如她,卻也知趣的離開回到葉家復命。
最后只剩下桻洹心中宛如亙古的傷痛。
凌霜是否擔心過失去自己呢。
桻洹不想去琢磨這些,但他眼下也沒有別的事情值得思慮了。
或者還有什么,那些上古世家?
難得的有些頭痛,燁濘當年只身對抗,最終落得被自己師父手刃的下場。
說起來……
沈程殊去哪了。
這個問題貫穿了溟舟的思緒,此時連桻洹都不得不關心起來了。
凌霜的所做作為他會持怎樣的意見,神子若非死去,能活下來的都不簡單。
無論是溟舟,還是引導凌霜進入宣荒秘境的祁煌,或者是沈程殊,哪一個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事已至此,眾人也該明了了,無論是他們這些神子,還是將他們推上祭壇的上古世家,只有這些人才能真正掌控這天下的局勢。
不過神子畢竟不是神明,真論起來凌霜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凌霜坐在原地沒動,三個徒弟看著她和桻洹的相處覺得難受,干脆找個借口離開。
凌霜突然叫住了顧殊鉞。
白發少年回過頭去,不清楚師父這個時候要和他說些什么。
凌霜面上有一絲溫和,淡淡的似乎要隨風而散。
“回家看看吧。”
顧殊鉞看上去沒什么特別的情緒,只是有些鄭重的點點頭。
葉汐影自然不必多說,她肯定是要回葉家的。
弟子們走遠,桻洹輕嘆口氣。
凌霜不語,過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他是否要提出那個愿望。
桻洹仿佛笑了一下,笑聲轉瞬,有些落寞。
“我……”
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出口。
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帶著訣別的痛楚轉身離去。
留下凌霜孤身待在原地,如同被人遺忘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