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點綴,明月妖嬈。
秦風抬頭仰望天際,美幻的夜色讓他感到幾分虛假,直到一絲微弱的光芒射來,混沌的腦海逐漸變得清晰,漆黑的眼眸中有冷芒閃爍。
多少個夜晚,每當閉上眼睛,他都認為自己沉浸在睡夢之中,可夢并非是夢,一切都是真的,死神奪去了他的肉體,卻讓他的靈魂得到了重生。
此刻,他是秦風,南明永歷十三年的秦風。
也許三百多年后,世間會有一個叫做秦風的暗夜行走,一個與死亡為伍,以殺戮為生的孤獨殺手。
不過現在,秦風是一個滿清帝國的綠營軍官。
穿越,帶來的是死而復生,也是一場殘忍的命運。
神州大地淪陷在即,華夏文明承受著無法想象的浩劫,迎來的將是最黑暗的開端。
夜風冷冷,幽暗無邊。
寂靜中,一個瘦弱的身影猛地哆嗦了下,從草垛上爬起道:“秦哥兒,你咋就又醒了?快把俺二狗嚇傻了。”
說話的陳二狗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雖然瘦小,可一張黝黑的面龐里隱隱透著一股子煞氣,一看便知是個不好惹的主。
陳二狗是個狠人,十二歲那年他就敢手提一把柴刀,劈了吞了他家二畝水田的鄉紳,殺人后自然不敢留在鄉里,拿了幾件破衣服就投了軍,在這殺伐漫天的亂世里,雖然沒有混的出人頭地,但也算是吃喝不愁,只不過最近這段日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生。
就像是剛才,陳二狗被夜風凍醒,才一睜眼就看到秦風端坐在地,渾身上下宛如石雕一般沒有半絲動靜,只有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這一幕換做白天也就算了,可這森更半夜的,見到一個人這般模樣,難免讓人為之心悸。
秦風扭頭看去,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二狗,不用管我,你繼續睡吧!”對于陳二狗,他頗為親切,因為這人血性十足。
如今這天底下的漢家男兒,最缺少的恐怕就是男兒血性了,不然區區滿韃,如何可以顛覆華夏江山。
二狗子撇了撇嘴,說道:“俺這人一醒就睡不著了,秦哥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湊坐到了秦風身旁,低聲道:“秦哥兒,你再給我說說咱們的太祖皇帝吧!”
太祖皇帝是指朱元璋,秦風已經給二狗子說了半個多月關于朱元璋反抗暴元,恢復漢人江山的故事。
而在一個月前,蒙山衛的明軍在衛指揮使的帶領下投降了滿清。
在投降期間,有部分明軍不愿降清,其中就屬秦風反對的最為激烈,衛指揮使為了保全自己的富貴,不惜殺雞儆猴,打了帶頭抗議的秦風一百軍棍,又綁在了木柱上曝曬了三日,秦風因此差點丟了性命。
事實上,他那時已經一命嗚呼,卻又死而復生,只是復生的是三百年后穿越而來的秦風。
別人可不知道秦風已經換了一個人,只認為他命實在夠硬,而且在蒙山衛時很有威信,衛指揮使不敢直接下令把他殺了,擔心衛所官兵怨氣過深,所以只能就此作罷。
秦風就這樣再世為人,只不過轉瞬就成了漢奸。
無奈的開始,可恨的身份!
秦風不可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從他穿越過來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在抗爭,從一切他力所能及的做起,比如......講一些故事。
作為一個殺手,秦風講故事的本事并不怎么樣,可這并不妨礙讓陳二狗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立馬操起刀就去砍了韃子皇帝的腦袋。
并非陳二狗民族意識的覺醒,又或者愛國熱情被點燃,只是純粹的想當一個英雄,像朱元璋一樣的英雄。
他生來就是一個狠人,無所畏懼,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被秦風稍一鼓動,心中那股原本就躁動不安的火苗,瞬間就能燃起燎原之勢。
今夜,聽完故事的二狗子出奇的平靜,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帶著如兵刃摩擦般刺耳的嘶啞聲道:“秦哥兒,咱們反水怎么樣?”
秦風眼中含笑,神色卻故作驚訝道:“二狗,你瘋了嗎?嫌自己命太長嗎?”
陳二狗神色中透著一絲癲狂,沉聲道:“秦哥兒,俺是認真的,你當初就拒絕降清,現在難道變了嗎?”話到最后,他手按刀柄,身上隱有殺氣彌漫。
秦風能察覺到陳二狗由心而發的濃濃殺意,不懼反喜眼中笑意更盛,問道:“二狗,你可想清楚了,若不反水至少可以衣食無憂。”
陳二狗重重哼了一聲,冷然道:“俺雖然叫二狗,可不是真的甘愿做韃子的狗,俺要做英雄,做岳武穆!做朱元璋!”他說的激烈,聲音卻并不響亮,可見陳二狗絕不是一個純粹的愚人莽夫,深知其中的利害關系。
秦風聽了一愣,沒想到陳二狗大字不識一個,竟然知道岳武穆,看來即使自己不給他講朱元璋的故事,陳二狗腦子里也有反清的念想。
心里能裝得下岳武穆的人,就能有岳武穆的魂!
秦風很滿意陳二狗的表現,趁熱打鐵道:“二狗,既然要反,所幸現在就反,而且還要拉著兄弟們一起反,他們投靠韃子不久,心還未定,若是日子長了,怕是再無反水的勇氣。”
蒙山衛明軍之所以投降滿清,主要由于主官的懦弱無能,雖然也有畏懼滿韃勢大的因素,但還遠遠談不上死心塌地的臣服。
作為軍人,沒有戰過,如何能服!而戰若是能勝,又如何會有畏懼之心?
從一開始,秦風就計劃要讓蒙山衛的明軍去戰,即使他們不敢戰,不愿戰,秦風也要把他們逼上唯有一戰的道路上去。
至于如何去實施,秦風心中早已定計,只等一個契機。
夜色如舊,唯獨寒風似乎比剛才更加猛烈了一些,陳二狗卻是渾然未覺,反而松了松領口,如狼般陰狠的雙眸中,隱有火苗在躥騰。
沒錯,不僅自己要反,還要把兄弟們拉著一起反,我要贏,人多才能贏,贏了才算英雄,自己是在造反,不贏就是死,死了連個屁都不是。
此刻,陳二狗找到了也明確了他人生的目標,他要造反!他要當英雄!他內心火熱,可思緒從所未有的清晰,瞇著雙眼沉聲問道:“秦哥兒,怎么讓弟兄們和我們一起反?”
秦風淡然一笑,幽幽道:“人都是惜命的,只有活不下去才會放開一切,用命去搏出一條生路!”說著,他抬眼環視了一圈,眼中有種無情的堅定。
很多時候,人只有在逼迫下,才能煥發出新的活力。
軍營里,大部分明軍官兵都不允許睡在軍帳里,只能相依而眠來驅趕夜的陰冷,對于韃子這種顯然易見削弱他們戰斗力的做法,幾乎所有人都選擇逆來順受,和性命相比,受些冷根本不值一提。
而現在,明軍士官兵們都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命運即將迎來一個致命的轉折點。
有狂風刮起,席卷起的沙土被吸入口鼻,惹來一陣咳嗽聲,其中還隱約夾雜著一聲聲低罵和抱怨。
人都是有脾氣的,何況一群敢拿刀殺人的軍漢,投降滿清只是迫于形勢,本就不情不愿,當官的或許可以升官發財,普通小卒也就指望能保住性命。可此刻連睡覺都不給安生,滿清韃子簡直就不把他們當人看。
怨氣不斷積聚,可明軍官兵中真敢罵出聲的卻沒幾個,血性這種東西畢竟不是簡單靠氣憤就能逼出來的,它需要一個更強烈的爆發點。
秦風沉默無言,像是在躲避沙塵般的低著頭,無人知道他的心思,而夜色也掩蓋住了他嘴角的一絲笑意。
夜風不止,陰冷無比,讓人好不難受,可對秦風而言卻是再好不過,他甚至希望天降大雨,這樣明軍官兵們才會不堪忍受,激起內心的極大不滿。
滿清對于投降明軍的壓迫是一種常規策略,除非是像吳三桂之類的實力派才會以懷柔為主,不然一律會采取高度打壓,看似不太合理,弄不好會引起明軍兵變,可一旦壓制得當,就可以徹底磨滅明軍的意志,讓投降明軍死心塌地的成為滿清奴才。
人是奇怪的動物,往往會從一種極端走向另外一種極端,許多投降明軍在面對同胞時,經歷了矛盾,悔恨,屈辱,不甘等等負面情緒后,為了得到內心深處的自我認可,會表現的比韃子更加的兇悍,在迷失之中喪失一切良知。
不得不說,滿清入主中原,不僅靠的是武力,更重要的是他們領導者對人性的把握,以及戰場之外類似于剃發令等等的奴化措施。
秦風作為穿越者,自然知道韃子的手腕,而這正也是他所要把握的契機。
在韃子壓迫的待遇下,蒙山衛的明軍官兵也許最終會屈服認命,可是在這之前,他們內心的不滿會在某一時間段達到最高點,這時如果可是使用一些手段,就能讓蒙山衛明軍官兵們的憤怒和怨恨成為助燃劑,而軍營則是火藥桶,一丁點的火星就可以瞬間將其引爆。
夜風陣陣,吹著人心躁動,難以入眠。
月色下,秦風緩緩的從地上站起,動作雖慢,卻顯得格外有力,挺拔的身軀在星辰照耀下透著幾分孤冷。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一雙深邃的眼眸之中豁然有寒芒閃過,寒芒稍縱即逝,卻比月色更亮,比夜風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