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從遠方悄然襲來,空氣中異常寧靜,唯有風聲涌動不止。
衡州府東南方向的官道上,一支二百人左右的清軍正在緩緩而行,松垮散亂的隊列中,夾雜著十幾輛載滿糧草的馬車,他們是前往貴州的運糧隊伍。
南明孫可望的叛亂和降清,讓明清實力瞬間失去平衡,滿清自然不可能錯過這樣的天賜良機,于十二月十五日,正式下達了三路進軍西南的詔書,決心一舉蕩平云貴,四川等地,完成統一大業。
滿清決心極大,三路大軍皆是精銳,后方糧草同樣準備充分,從衡州府出發的這支運糧隊伍,便是負責提供三路清軍之一的趙布泰大軍的軍糧所需。
衡州府周邊地界早已被清廷控制,故此這支運糧隊伍看起路來松散凌亂,全然沒有一絲防備,若不是擔心延誤遭受軍法懲治,此時早已安營過夜了。
押糧官是個漢人千總,名叫孫德禮,當初趙布泰大軍南下到達衡州府時,他這個守城副將隨著知府大人一同開城投降,懦弱無能之舉雖是令人不恥,可也保住了他們的榮華富貴。
此次押糧南下,孫德禮不敢有絲毫延誤,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必需保證按時到達,否則滿清大爺的怒火可不是他一個小小千總可以消受的。
天色漸暗,押糧清軍的步伐越發的緩慢,其中還不時還傳出一些抱怨和咒罵聲,孫德禮卻是不為所動,今天不走完五十里路,他是不會停下安營過夜的。
騎在最前面的孫德禮扭轉馬頭,手上皮鞭揮動,似要督促著手下官兵們加快速度,可不等他喊話,官道兩邊的樹叢中突然有聲響傳來。
動靜不大,卻有一股沉悶厚重之氣。
孫德禮心頭大震,眼中閃過一抹明顯的慌亂之色,不過表面上還勉強維持著鎮定,厲聲喝道:“全軍戒備!圓陣防御!”
到底曾經也是衡州府的副將,孫德禮對危險有著軍人特有的敏感,不等手下官兵們反應過來,他已做出了及時的應對。
可惜,孫德禮還是慢了,他話音未落,空中就有尖嘯炸響,清軍還未弄清狀況,就被一陣從天而降的飛矢射倒了不少人。
敵襲!有人劫糧!
押糧的清軍終于回過神來,嘶喊著,怪叫著,宣泄著內心的恐懼,他們本就不是什么精兵,甚至大多數人都未曾上過戰場,又哪里見過這般陣仗。
孫德禮早已下馬,身前有親隨用大盾護著,他的臉色雖然極其難看,但是并沒有之前那么慌亂,高聲呼喊道:“大家不要怕,不過是些餓瘋了的饑民罷了!”
剛才一輪飛矢看似兇猛,也給清軍造成了不小的殺傷,可細看之下便可發現飛矢不過是些尖銳的竹簽,木矛,真正的箭矢極少。
若是明軍來襲,攻擊怎么可能如此簡陋?何況在這衡州府地界,又哪里來的明軍?
孫德禮認定是饑民搶糧,從容不迫的指揮官兵列陣迎敵,他們戰力不強,可到底裝備齊整,對付一伙饑民還是綽綽有余,到時多斬一些首級,說不定還能換些軍功,甚至得到朝廷的封賞也不無可能。
清軍在短暫的混亂之后也安靜了下來,其中不少人都抱著和孫德禮一樣的心思,刀槍出鞘,躍躍欲試,前途功名似乎就在眼前。
風靜止,夜深沉。
清軍蓄勢待發,可等來的卻是無聲無息的寂靜,夜空偶爾有烏鴉尖鳴,好似無盡的嘲諷,回音久久不散。
孫德禮眉頭緊皺,望著四周漆黑一片的樹林,奇怪饑民們為何沒有一擁而上搶奪軍糧,難道是看自己防御有序,放棄了劫糧的打算?
饑民為了飽腹,何事不敢去做,又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反常必為妖!
孫德禮不敢輕慢,對身邊一親兵說道:“帶上幾人去林中看看,若有敵情,速來回報。”
那親兵心中膽怯,可軍令如山不如他回絕,只能硬著頭皮叫上幾個好手,小心翼翼的踏入了林中。
過了良久,入林的幾個清兵仿佛石沉大海,不見回報也無一絲動靜。
孫德禮臉上憂色漸重,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對自己饑民的判斷也有所疑慮,他派出的幾個清兵再是不堪大用,至少也該做到大聲示警吧!
可現在看來,敵人的實力并非想象中那樣弱小。
夜依舊冷寂,忽有一陣寒風刮過,孫德禮渾身一個寒顫,眼中情不自禁的閃過一絲退意,敵暗我明,稍有不慎怕就會中了奸計,而他手下官兵也開始躁動起來,黑夜本就讓人心神不寧,何況還身處于危險的境地之中。
孫德禮還在猶豫是繼續原地戒備,還是掉頭回城,空中又有無數飛矢落下,和剛才一樣基本都是一些竹簽,木矛,可這次伴隨這的還有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聲。
饑民要動手了!
孫德禮騎上戰馬,拔劍出鞘,雙目圓睜的下達了迎戰的命令,長時間的緊張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可不等他揮劍殺敵,甚至連一個敵人的影子都沒看到,一支利箭從他面頰劃過,帶起了一片血花。
保護大人!
主將受傷,清兵們一下子亂了手腳,孫德禮雙目呆滯,手中寶劍早已掉落在地,自己任由手下親兵把他拽下馬來,牢牢的護在了中間。
與此同時,無數人影從兩側樹林中竄出,個個衣著襤褸,手上兵器五花八門,可看上去無一不是青壯大漢,領頭之人極其驍勇,一把大斧左劈右砍,幾下子就斬殺了三個清兵,把清軍圓陣破了一個缺口。
清兵們本就戰力低下,又不料敵人如此厲害,孫德禮又因驚嚇過度無法指揮,使得清軍瞬間便失去了抵抗的意志,稍作抵抗就紛紛丟棄糧車兵刃四下逃竄。
不過片刻,戰斗就已結束。
持斧大漢把斧子扛在肩頭,笑瞇瞇的望著一輛輛糧車,大聲讓同伴們打掃戰場,自己則朝著樹林一處走去。
月色朦朧,隱有殷虹閃爍。
在一棵大槐樹下,秦風仰望著明月悠然而立,見到持斧大漢大步走來,微笑問道:“孟達,戰果如何?”
孟達在蒙山衛時也是一個百戶,為人豪爽果敢,雖然過去和秦風職位相當,但并無爭權奪利之心,只求吃飽喝足,今夜收獲這么多糧食,令他心情大好,人還未近就已咧嘴笑道:“一群烏合之眾,卑職帶著弟兄們一沖,就把他們打散了。”
秦風點了點頭,又問:“傷亡如何?”
孟達回答道:“我軍無一人戰死,只傷三人,而且都是輕傷,另外斬首清軍二十七人。”說著,他臉上流露出些許疑惑:“將軍為何讓我們放跑清軍,而不是把他們全殲?”
蒙山衛三千人,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吃掉孫德禮的糧草兵,但在戰前秦風嚴令要放清軍逃跑,不許任何人追擊。
秦風知道蒙山衛的官兵大多有和孟達一樣的疑惑,解釋道:“我們劫的是軍糧,必定引起清廷的注意,若是再把清軍殺光,恐怕立刻就會惹來大軍圍剿。”
孟達眼珠子轉了轉,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破衣服,似懂非懂道:“將軍是想示敵以弱,避免暴露自身實力?”
秦風眼神突然變得深邃:“沒錯,現在還不是暴露的時候,而今夜只是一個開始......”聲如清泉悠悠,卻隱隱透著海浪一般的洶涌。
不知何時,陳二狗悄然來到秦風身邊,說道:“尊將軍之令,已經放走了那幾個清兵。”陳二狗,不,應該叫陳興霸,自從離開蒙山衛,他就讓秦風給他取了一個新名字。
陳興霸口中放走的那幾個清兵,就是被孫德禮派去搜索敵情的,他們一進樹林,就被陳興霸帶人逮個正著。
秦風輕輕吸了口氣,嘴角含笑眼中卻多了分肅殺之氣,緩緩道:“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們清風寨的威名就將傳遍衡州地界。”
說完,陳興霸和秦風相互一望,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