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沒過多久,梅迪說話的表情就變了,變得沉重,變得悲傷。
“但是,后來一切都變了。我被抓走了,賣到了城里。因為一些原因,又流落到了街頭......,”說道這里,原本應該保持著悲傷的梅迪,突然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如同一抹陽融化了冬雪,“算了,不說了,反正經過三天前的那一場賭博,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混混了。”
“嗯。”櫟柯輕輕地點了點頭。
看著對方的笑容,櫟柯知道,梅迪在提到過去的時候,有意識地漏掉了某些東西。不過那些并不是櫟柯應該去詢問的,因為那些被漏掉了東西,只應存放于對方的內心深處,那是她不愿展露在外的傷痛。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兩個偶然相聚于此的女孩,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交談下去。于是都將頭埋入臂彎,看著空無一物的黑夜,發呆起來。
過去的事情,就如梅迪所說,她在被迫離開了出生的小村莊之后,因為一些原因,最終獨自“流落”到了街頭。那是一段十分艱難的時光,在這之中,唯一能夠給予她安慰的,就是與布雷亞的相遇。
當時,面對著完全未知的下城區,弱小,又沒有任何依靠的她,只能遠遠地避開那些遠比她強壯的男孩,不知所措地混跡在陰暗的小巷子里。
饑餓,寒冷,欺凌,時刻伴隨著當時的時光。逼迫著蜷縮在下水道的她,成了一個膽小的小老鼠。不敢暴露在白天的陽光之下,只能在夜里出來尋找些食物果腹。在尋找著食物的同時,還要時刻躲避著那些本地人嫌惡的目光。每一點能夠被覺察到的異動,都牽動著她緊繃的神經。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很久,也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她變成了人皆可欺的沙包。
沒有特別的原因,僅僅只是因為,第一個酒鬼在她身上落下了拳頭,于是便有無數跟風的人,在她身上接著落下了拳頭。
雖然她并沒有任何的威脅性,完全不會對那些原本就混跡在這里的大男孩,造成的任何影響,但是欺負她,或許已經成為了他們為數不多的樂趣。
從此以后,僅憑興致的毆打,毫無顧忌的欺凌,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也曾問過自己,這算什么?是下城區人天生就對弱小有著強烈的嫌惡?
最終她也沒能想通,不過,在后來她也學聰明了。
她不再選擇獨自蜷縮在角落,而是努力混跡在,那些原本就在里長大的本地混混之中。但是她也不敢在其他男孩的面前,暴露自己是女孩的事實。
隨著年紀的增長,她束縛起了自己發育起來的胸脯,包裹住了自己柔順的長發,也學會了,如何討好那些比她強大的人。但是,她依舊只是存在于食物鏈最底層的生物,沒有人把她當做朋友,也沒有人認為她是同伴,只是覺得她跑腿的動作很利索。
有時候,回憶起這些過往,她還時常會對布雷亞自嘲。哪怕自己有一天突然死在了下水道里,也不會有人發現,也更不會有人為她而感到悲傷。因為自己的存在與否,根本無關緊要。
雖然在那段時間里,她遭受毆打的次數少了,但是她的生活依舊得到沒有改觀。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弱小,依舊會遭受到其他男孩無情的嘲笑。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布雷亞的到來。
那一天,梅迪記得那是一個傍晚,在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那個男孩,被一個突然出現的家伙打敗。那個人臉黑黑的,還喜歡咧著嘴傻笑,一點也沒有當英雄的潛質。
不過當時的布雷亞,可是最風光的那個人。因為那個原本在他們之中最為強大的男孩,此時卻像一條敗狗一樣,被布雷亞踩在了腳下。
橘紅色的夕陽拉長了他的身影,咧開的嘴角,滿是泛黃的牙齒。整個港口仿佛都因此陷入了寧靜,只剩下晚風吹過的聲音。
當時,只能躲在最后的梅迪瞇了瞇眼睛,內心一片平靜,絲毫不覺得這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可事實卻不是這樣,那個原本應該是今天最閃耀的男孩,無視了向他示好的眾人,徑直走到了梅迪的跟前。
“嗨,我叫布雷亞,你愿意當我的朋友嗎?”布雷亞微笑著伸出了右手,將那張并不好看的面孔,湊到了梅迪的跟前。
風還在繼續地喧囂,人卻已經忘記了呼吸。
從未預料到這種情況的梅迪,驚訝地抬起了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她突然發現,那傻愣愣的笑容,是如此的溫暖。
橘紅色的夕陽,好像突然變得刺眼,讓她不由得抬起了手臂,擋住了自己變得模糊的雙眼。不想讓人看見,那正從臟兮兮的臉龐滑下的,兩行晶瑩的水線。
在那一刻,離家許久的梅迪,突然想到了過去姐姐給自己講的故事。在那個故事里,騎士最終救到了自己的公主。
而她,過了這么久,也終于遇到了自己的騎士。
“那么你會回去嗎?”安靜了許久的櫟柯,突然地發出了聲音,打斷了梅迪的回憶。
“回,肯定回。”回到現實的梅迪,迅速地點了點頭,說話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遲疑,只是嘴角還殘留著尚未散去的笑意。
可是櫟柯發現,當她抬起頭時,嘴角的笑意似乎變得有些苦澀,那雙黑色的眼眸里,也夾雜著些別的東西,就像是暗紅色的火焰,正在她的眼底燃燒......
“那你吶,你有地方去嗎?”不愿意繼續談論自己的梅迪,巧妙地將話題引向了櫟柯。
“我?沒有吧。”櫟柯不確定地搖了搖頭,“我沒能從自己的身上找到任何的線索,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尋找我。總之……,我應該要先找到一份工作吧。”
“嗯。”梅迪贊同地點了點頭,“要是要找工作的話,最好還是去東區。可能你才到威倫艾斯還不了解,雖然在某些人的嘴里,下城區這個地方充滿著陰險與狡詐,但那只是在西區而已,在東區,還是充滿著和平與安寧。畢竟,游俠公會都建在那個地方。”
“游俠公會!”聽到這里,櫟柯的眼里泛出了欣喜的光芒。
“嗯?,你想去那兒?”梅迪有些被櫟柯眼里的熱切給嚇住。
“嗯……”被梅迪突然地這么一問,櫟柯反倒遲疑起來,思考了一會過后,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在幾天之前,我還并不知道有這么個地方。只是,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底莫名涌起了一股興奮感,可能……,是潛藏在心底好奇心在作祟吧。”
說到這里,櫟柯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顯然她自己也覺得,作為一個女孩子,好像不應該對冒險的事情,表現得這么感興趣。
“對哈,游俠公會。”梅迪突然想到什么似地點了點頭,“或許你可以在里面找一份差事,雖然成為一名游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你可以先從學徒做起,而且他們還有著自己的學院……”
“什么,還有學院!”突然蹦到梅迪床上的櫟柯,一把抓住了對方的雙手,滿臉都是興奮。
“嘿嘿……,沒錯。”被打斷了話語的梅迪尷尬地笑著,有些不適應櫟柯突然表現出來的熱情。原本她只是對學院的事情順帶一提,卻沒料到會引起對方這么大的興趣。
“哈哈哈,不好意思!”發現自己的行為確實有些沖動,櫟柯訕笑著收回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在聽到這些東西都時候,會表現得像個小男生一樣興奮。
“沒事,不過……,游俠公會投資建立的學院并不在這里,而是在薩托斯王國境內。它與薩凡迪克黑魔法師學院,薩托斯皇家騎士學院,并稱為薩托斯王國內的三大最頂尖學院。”說到這里,梅迪偷偷地看了對方一眼,像是在斟酌著說話的語氣,“正因為它是最頂尖的學院,所以……,學費就有些昂貴……。”
“那……,要多少?”聽到學費二字,櫟柯說話的語氣,明顯就變得遲疑一些。
“嗯……,大概一年光學費的話,不下于兩百個金幣吧,而且除了學費之外,還有著各種物資消耗……。”梅迪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注意著櫟柯的表情,像是不忍心打破她對未來的美好期待。
“啊,好貴啊!”櫟柯撓了撓腦袋,并沒有因此而讓情緒變得低落,反倒有些憨憨地笑了起來,略帶羞澀地低了低頭,說:“看起來要讓科尼多打幾份工了。”
“哈哈,努力一點沒準能行。”看著櫟柯這么樂觀的樣子,知道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的梅迪,也不禁露出了微笑。不同于其他下城區的男孩,她一向很在乎自己牙齒的清潔,所以但她笑起來的時候,兩排潔白的貝齒就露了出來,十分好看。
夜色已深,感情更進一步的女孩們,也都感到了疲倦。互道了晚安后,兩人都躺了下來。過了一會后,即將進入夢鄉的櫟柯,聽到梅迪說了今晚最后的一句話。
“對了,如果可以的話,今后就叫我梅迪娜吧,這才是我原本的名字。”
“嗯……,好……,櫟柯就是我原本的名字。”已經有些迷糊的櫟柯,說話的時候有些口齒不清,惹得梅迪娜不免掩嘴笑了起來。
“噗……,哈哈……”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這低低的笑聲還在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