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鎮(zhèn),每到夏秋季節(jié)會遭遇臺風。這樣的自然災害,在孩子們眼里,更多地是意味著停課。
妹妹第一次“知覺”臺風是讀學前班的時候。她是個乖順的好學生,最聽學校老師的話,老師沒說放假她就不敢不上學,哪怕大風大雨天。臺風那日,家門口都淹水了,妹妹還背上書包穿好雨衣,直吵著要上學。“人都已經?趟到大門外,是給他們硬拽回來的。”父母親差點沒攔住這么一個“勤奮好學”的女兒。
于是,妹妹明白到,臺風天原來是不用上學的。
妹妹第一次“知覺”假期也是——
老師布置了一大摞作業(yè),妹妹一回到家就開始寫。從黃昏到夜黑,還是沒寫完。母親催促妹妹上床睡覺,妹妹嚎啕大哭,“作業(yè)還沒寫好啊……嗚嗚……寫不完啊……寫不完啊……”
妹妹執(zhí)拗地堅持不寫完作業(yè)就不去睡覺,母親無奈,只得喊了二姐和哥哥給幫忙寫。
翌日一早,妹妹背起書包正要上學,母親喊住,“孩子啊,今天星期日不用上學……”
妹妹不信,嚷道:“我們老師沒有說。”
母親說不過,又讓二姐和哥哥給勸說了一番。
最后,妹妹歡呼道,原來還可以不用上學。
“難怪昨晚拼命寫作業(yè),還哭著要寫完,敢情以為今天要上學。”眾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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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來臨之前的天氣十分悶熱,而突然刮起的大風能給人們帶來一時痛快的涼爽。這時的孩子們喜歡跑大街上迎風狂嗷,一邊暢飲風襲來的淋漓,一邊炫耀風吹不倒自己。而大人們則忙于防臺……加固房屋、收搬廢品、置買糧食……還要時不時惦記孩子……
母親喊,“風臺[即臺風]啦,還出去作死。”
父親吼,“還敢玩!風臺到啦!”
風太大,孩子們沒聽見,繼續(xù)歡呼、亂竄。
父母親撂下一句,“等會就把你留在外面待[甌門音die,指招待、禮待]風臺!”
歡呼聲止,孩子們直往家里跑。
回到家,孩子們如果還繼續(xù)嬉鬧,父母親還能再來那么句,“等一下把你趕出去待風臺!”
在那季節(jié)里,大人們總喜歡用“待風臺”來嚇唬孩子,屢試不爽。
待臺風,可不是一件什么英勇的事。孩子們即使沒有在外面被強風刮被暴雨砸的經歷,也能從鎮(zhèn)上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的事實里看出臺風的可怕。再者,臺風過后的小鎮(zhèn),那一番狼藉的情形也是有目共睹的。
孩子們感觸最深的一次臺風,整個小學都被刮平了。“一踏入校門,驚呆了。”原來一排排教室的位置空蕩蕩,地上散落著好些橫木和瓦片;原來一棵棵樹木的位置也空蕩蕩,地上錯躺著許多樹干和樹枝。“無一幸免,一眼望盡,實實在在地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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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寮那些年的臺風,總來得迅猛而糟心。
沒有普及廣播電視,臺風登陸的訊息就靠著鎮(zhèn)上的“大喇叭”奔走相告。“大喇叭”騎著腳踏車,一路撥鈴一路急喊,“十二級風臺要來了……”
大人們一提及臺風,話里就帶著“十二級”,這讓妹妹一度認為,臺風只有十二級,十二級臺風是一個全稱。
臺風大暴雨,草寮是漏水的。即便臺風來臨前父親已經做好許多防范,加遮加綁加石頭,仍然無法阻擋雨水漫入屋。于是,鍋、桶、瓢、盆、瓶、罐,能盛水的東西都會被擺上。草寮就這么嘀嘀嗒嗒一整夜。
不止屋頂漏水,屋內也淹水,往往淹至成人膝蓋高。父母親會叮囑孩子們乖乖呆在床上,切勿下水。“不論過去多少年,我的記憶里總有這樣一個動態(tài)圖。畫面上,有浸在水里的飄搖草寮,有浮在水面的瓶瓶罐罐,有阿爸趟來又趟去的黃色雨靴,有床尾堆得高高的衣箱被袋,還有床頭擱著的鋁制臉盆……哐當一聲,水砸臉盆,濺到手臂,涼涼地……這時,阿媽端著一碗熱湯面趟了進來,笑著對我說,熱熱的哦。”
而哥哥弟弟們是坐不住的。一張張凳子,一個個大鐵罐,搭成一路水樁。孩子們踏著水樁,嘻嘻哈哈地,在房與房之間穿梭。祖母房間里的窗口,在這特殊的天氣里,孩子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平日里多少回穿塌了窗口,父母親沒少嘮叨。“外面狂風暴雨,我們就擠在姐姐們的那一張小床上,下著跳棋,停電也是開心的。”妹妹說。
臺風天還會有稀客來訪。風雨呼呼,夜晚靜靜,燭光眨眨。突然傳來的一下又一下的喵喵聲,讓孩子們歡喜得緊。父親循聲而去,發(fā)現(xiàn)一只小貓窩在客廳南邊窗下的柜臺底,正冷得直哆嗦。父親趕緊給小貓裹上破布并擦干,又讓孩子給小貓找點吃的。小貓慢慢地恢復了精神,孩子們便想和它一起玩。“不過小貓只纏著阿爸,”妹妹說,“阿爸還教小貓打功夫,把大家都給逗樂了。”
某天,一家人搬出了草寮。母親感慨:“唉!風臺來的時候可磨人了,到處都是水,濕噠噠的,腳一直泡在水里要有多受苦。咱以為搬到新家就好了,不用忙活了……”
妹妹聽著又想起了記憶里的那幅畫面,孩子眼里只看見“熱騰騰煙上揚”倒不知“冰涼涼水下淌”。
大姐說:“他們是不記得了。那時風臺,草寮屋頂常被掀翻的,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風呼呼雨啪啪,臺風夜斷難眠。父親總說,“晚上哪里能睡,什么時候被風臺刮走了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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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上三層樓,房子進水這種事就不再有了吧?然而,這家人還是沒能擺脫。多年后,孩子看見母親的那雙腳泡在了紅色藥水里。
母親怨道:“那工頭也是的,蓋房子真那個馬虎,隨便放放磚塊,隨便抹抹水泥,隨便貼貼瓷磚,搞得墻壁哪里都進水。”
每到大雨天,二三樓的客廳、房間和陽臺都要慘遭水浸。雨水從墻壁、門縫、窗縫滲入,內墻濕漉漉,地板也積水,一家大小須得忙于掃水。手電、蠟燭,掃帚、簸箕,水桶、抹布,……臺風夜里還是不得閑。
長年累月,樓房內墻已然面目全非,特別是二樓客廳。墻皮一塊一塊往下掉,泥沙一點一點往下落。受潮發(fā)霉,發(fā)霉受潮,墻面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厚厚的青苔,連那燈管架也跟著銹跡斑斑。原來的純白模樣,不知有朝一日竟綠得如此狼狽。孩子曾慶幸自家樓墻貼了馬賽克不容易長青苔,不會像鄰家三層樓的白墻一樣越長越黑。沒想到,青苔不長外面還能長里面。
孩子泣然:墻皮,竟掉了一地。墻身,給傷了一輩子。滿目瘡痍,嗚呼哀哉。
母親補刀:“還會漏電,拿抹布擦擦地板都能被電到。”
每到春節(jié)前夕,父親會帶著孩子們一起修補內墻,以便慘不忍睹的墻容稍稍見得了人。
弟弟煞有介事地說:“阿爸補墻是補得很有藝術的。你看,這補丁像不像一只馬,那補丁又像不像一駱駝?”
在那些停電的風雨夜里,掃水之余,孩子們也是這樣,總不忘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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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風過境,海翻石動,樹倒墻塌,屋掀瓦飛……
站在三層樓門口,遠遠就能望見打得老高的海浪。驚濤駭浪,肆無忌憚,每一次都仿佛要擊潰海堤。碎裂、坍塌、毀損,日蝕月缺,防浪海堤終究一沉沙底無蹤影。風雨消退,這時如果到海邊轉轉,孩子們會有可觀的收獲。平時常見的食用貝類,例如沙白、生毛蛤,海灘上隨處可撿。孩子們還能稀罕地拾到往日沒見過的漂亮貝螺。
三層樓東側矮墻隔著的一爿區(qū)域是教師住宿區(qū),那里扎著一棵高大而茂盛的老榕樹,垂道崢嶸,低訴滄桑。孩子們很喜歡到榕樹下灌土狗[土狗即螻蛄、一種地下活動的昆蟲類動物]。灌土狗就是往土狗的洞穴里拼命灌水,直至土狗忍受不住而爬出來。孩子們一般是用礦泉水瓶來裝水,然后順便用礦泉水瓶來裝土狗。有些土狗的忍耐力頗強,灌一小瓶礦泉水并不足以捕獲,需要用上2L可樂瓶來來回回裝幾趟水。土狗出現(xiàn),潛伏得逞。沉浸于勝利的歡呼,是童年里的驕傲。
某夏,十二級臺風掃過,老榕樹被連根拔起。孩子們在震驚之中有了些遺憾,在遺憾之中又有了些收獲。從倒塌的榕樹上,孩子們抓到了好些螳螂。母親說把螳螂養(yǎng)在蚊帳里可防蚊蟲,于是螳螂住進了祖母的蚊帳。當然,孩子們的初衷只是為了養(yǎng)螳螂。
教師住宿區(qū)在蓋兩層標準房之前只有一排排瓦房。榕樹倒了,瓦房也跟著塌了。狂風大作,瓦片散落。很多孩子會窩在臺風過后的瓦片堆里精心挑選瓦片,然后用小石頭在選來的瓦片上輕輕地敲出一個小缺口。如此是為哪般?那是孩子們在為游戲戰(zhàn)斗做準備。戰(zhàn)斗開始,兩方孩子各自攥緊帶有小缺口的瓦片,缺口對缺口,然后一起使勁掰,缺口咬缺口,瓦片先碎裂者為輸。
瓦片另外還有一種玩法——打水飄。用石片也可以打水飄,不過效果最好的還是用瓦片。溪邊,海邊,孩子們偶爾能來一次打水飄比賽。瓦片從手里迅速飛出,擦過水面,彈起再飛出,不斷向前彈跳……孩子們的心,也跟著一躍一動地……
臺風襲擊窗戶也是一陣陣地,一撥風聲,迅猛拍窗,一撥震動,人分秒以為窗戶就此破碎,心驚稍定,一撥風聲又起,一撥震動又來……心也跟著一驚一緊地……孩子們時常慨唱,“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茫茫人海狂風暴雨。一波還來不及,一波早就過去,一生一世如夢初醒,深深太平洋底深深傷心。[歌曲《傷心太平洋》、此處因指臺風來自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