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芷或許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聽到如此曼妙的音樂,趙芷自由學琴,也愛琴成癡,平日里最愛的便是拜訪各地的隱逸名士,去聽他們或是豪放或是清越的琴音。
趙芷剛剛自冀州回來,早在幾日前她便寫信告訴了父親,她近日將歸,不過她知道父親素來案牘勞形,哪里有時候去接她。
雖然心中對父親有少許怨懟,卻也明白重要以國事為先。她讓隨行的仆役先從角門去將隨身的行李放著,而她則繞著甬道到前院去賞景,她記得這個時節,前院的桂花也該開了。
她想采摘些,然后做些糕點,待父親晚上歸來時品嘗。
卻未曾想回聽到悠揚的琴音自前院蕩漾而出,其琴音清越,仿若泉水叮咚約過山野,山間生機盎然,忽而琴音又空曠,仿佛初秋之時,高遠的藍天之上略過一群南飛的雁,浩雁孤空,有著說不出的寂寥與曠遠,忽而琴音低吟,仿佛夜間花開互訴廖廖情義,又如寒風泣露……
趙芷聽得入迷,她很少聽見情感如此豐富的琴音,她曾拜訪過山間隱士,他們的琴音是對山野田園的熱愛,和靜心凝氣的淡然,亦或是超然物外的曠達,也曾聽過歌舞坊中琴師所奏的琴音,那是一直對亂世的控訴和對自己命運的無奈與悲戚,然而更多的是毫無感情的琴曲。
她很難想象一首琴曲中竟會有如此多的情感變化,或許彈奏者的技藝未必是她所見高超者,可是情感的豐沛足矣彌補技藝上的不足。
駐足靜聽,她早已忘了自己來此的本意,只是隨著琴音而起伏,一曲音罷,趙芷迫不及待的走上前去,她想見見奏琴的人。
卻見一個弱冠少年廣袖舒卷,眉眼如畫,按著琴弦,收著最后的尾音,余音裊裊,而少年似乎還沉浸于剛剛的琴音中沒有回神。
趙芷上前走近看清了少年的面容,少年的面容有些柔弱,面容俊俏卻帶著幾絲書卷氣,陽光照在他臉上,暈出一大片陰影。
趙芷有些愣神,倒不是因為少年的俊俏的外貌,而是在想這么年輕的少年,竟能彈出這樣多變的琴音,不由有些驚訝。
看著少年,小心翼翼的開口道:“公子?”
子都回過神來,抬起頭便見到了一位傾國傾城的女子,女子面如傅粉,俊眼修眉,顧盼神飛,使人見之忘俗。
子都不由有片刻失神,心中暗道:這女子真乃佳人!然后忙起身,上前來作揖道:“小子因見這里放在一架鳳尾琴,一時忘神,便奏了一曲,琴音粗鄙,污了淑女的耳朵,實在是抱歉。”
趙芷忙福身還禮道:“公子不必過謙,公子的琴音是芷兒少見的悠揚多變,既有蒼穹之下的曠達,又有泉水繞溪澗的清雅,這種境界,我還是第一次見了。”
子都沒想到眼前這女子竟能聽出自己琴音中的意境,不由對眼前之人刮目相看,于是笑道:“淑女也懂琴?”
趙芷笑道:“略知一二。”
子都笑道:“素聞御史大夫之女善琴,乃是琴癡,今日一見到果然名不虛傳。”
趙芷有些奇怪的問道:“公子怎知我便是趙家的姑娘呢?”
子都解釋道:“能出現在御史大夫前院中的姑娘實在是少有,更況淑女不過聽了子都半首琴曲便能知其變幻,這種能力非是精通琴藝者不可得,故而淑女不是趙家姑娘又能是何人呢?”
趙芷聽著子都的分析,對眼前之人心中生出了幾分欽佩,她素來仰慕技術高超的琴師,眼前這位公子琴技雖不及,然情感卻充沛,實在是難得。
趙芷大大方方的承認了,福身對眼前少年行禮道:“趙芷見過公子,未知公子尊姓大名。”
子都作揖道:“姬齊,子子都。”
趙芷張大了嘴,一時之間陷入了驚訝,忙道:“原來公子便是子都長公子,是趙芷失禮。”說著便要跪下去叩拜。
子都忙上前扶住了趙芷,道:“趙姑娘不必多禮,我本是微服前來,叨擾了姑娘才是。”
趙芷順著子都的攙扶立住了身子,看了看子都扶著自己的手,骨節分明,皮膚白皙虎口出卻有著一層薄繭,臉色微微發紅。
子都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對方的手臂,忙松開,有些羞愧,轉移話題道:“趙姑娘這是要?”
趙芷順著子都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間挎著的一個布包上,笑道:“我想采些桂花,回頭用來做香料。”
子都隨口夸贊道:“趙姑娘真是心靈手巧。”心中卻不由的想起了沈姝,她那雙慣會拿刀筆的手似乎永遠不會去做這些讓生活更精致的事。
她眉眼低垂時,雖然也很溫柔纏眷,卻總是有著一股剛毅,而眼前的趙姑娘眉眼低垂時那化不出的媚意溫柔卻也是難得的。
兩種完全不同風格的美人,論姿色,眼前這位趙姑娘遠甚于沈姝,可他知道,天下美人雖多,屬于他的佳人卻只有沈姝。
想起沈姝,子都的嘴角不由翹起,露出了一抹顯而易見的微笑,趙芷看了一眼,心神一震,這樣甜蜜的笑容她只在孩子身上見過,不由開始想,是怎樣的人或者事才會讓一個人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子都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了,忙賠禮道:“素聞趙姑娘精通音律,可愿彈奏一曲?”
趙芷見子都邀請她演奏,心中也的確想與剛剛子都那首曲子應和一曲,正要答應,這時她身后卻傳來了聲音。
“原來長公子竟在這里,害得老夫好找!”說話人的聲音明顯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趙芷回頭望去,只見自己的父親正站在自己身后。
福身行禮,卻也很高興,她已經數月沒有見到父親了,道:“父親。”
御史大夫素來都很疼愛自己的女兒否則也不會支持她四處尋覓隱士,聽奏琴曲了,如今見女兒回來了,心中自然也高興,只是子都公子還在他院中,也的確還有些公務沒有完成。
于是御史大夫,只好不舍道:“芷兒,你先進屋去見你娘,為父晚上再回來陪你。”
趙芷見狀知道父親又有公務要忙,盡管非常不舍,卻還是聽話的告退了,臨走的時候還看了子都一眼,這樣的高手實在是難得啊!
子都對著趙芷笑著頷首,拱手送別,然后又對御史大夫趙貞吉道:“趙大人。”
趙貞吉對子都頷首道:“我知道公子來找我所謂何事,此事我與相國商量了一下,已經定好了初步計劃,公子隨后跟我來,我與你細講一下。”
子都聽話的說道:“喏。”
然后隨趙貞吉一同離開了院子,往相國府去了。
而另一邊的沈姝已經帶著二三十人起身往楚國趕去了。
他們并沒有直接從軍營出發,而是先繞道去了燕地,然后自燕地南下到楚國,對外就稱,是燕地的商人。
雖然這樣會要多花費半個多月的時間,但對于她們而已這的確是最保險最安全的法子。
在陸安門入口出,陸安門的蜀吏正一邊查驗著來往商人的身份,特別是外地商人,一邊拿著冊子記錄著來往商人的行蹤。
這種時刻正處于兩國交戰的敏感時期,所以對于這些四處行商的人他們會多幾分警惕,因為很多間諜會借商人的身份混入城中,這對于一個正處于戰爭時期的國家是極為危險的,可不能因此就斷絕了外地的商人,所以只能苦了這些蜀吏,需要他們格外細心辛苦。
一旦發現身份存疑的人,這些蜀吏便會將這些人和他們的貨物扣押起來,然后再去細細盤查,本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原則,這些蜀吏盯著這些要入城的人就像盯一頭隨時會攻擊人的豹子一樣。
終于輪到了沈姝,沈姝帶著帷帽從馬車上下來,將自己的過所遞了上去,老蜀吏接過愣了一下,問道:“淑女是燕人。”
沈姝點了點頭,沒有答話,在這種情況下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老蜀吏又按照規矩問了沈姝幾個問題。
“這對商隊是淑女的?”
“是!”
“淑女是做什么生意的?”
“胭脂和皮草生意的。”
“商隊一共有多少人?”
“一共有三十五人,其中有十個個奴隸,十五個護衛,剩下的都是幫我處理雜事的伙計。”
說實話三十多人的商隊在這個時代只能算是一個中等大小的商隊,燕地素來盛產胭脂,其胭脂流于列國,都是一等一的搶手貨,故而做胭脂生意的人不少,只是因為是亂世,沿途匪徒甚多,故而每年真正到楚國的其實并不多。
現如今雖說還未入冬,天氣卻已經涼下來了,這個時候出賣皮草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老蜀吏在心中想到,想不到這姑娘聽聲音不過是個十七八的少女,卻如此會做生意,的確是難得,可是她并沒有立馬在他們的過所上批字,沈姝見狀明白了過來。
從懷中掏出一盒看起來十分精美的盒子,盒子中自然是千金難買的胭脂,將盒子掩在帕子下,然后手一抖,包著盒子的帕子便落到了蜀吏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