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都知道涼風棧里住了個上界來的銀發男子,生得風流倜儻,專愛用劍挑酒請貌美的女子與他一敘。據說他還有只憨態可掬的黑貓,若是賞它些小魚吃便高興得鉆進人懷里,比另一只不大理人的橘貓有趣多了。
約莫是玄稚和扁七的緣故,涼風棧的生意前段時間漸漸又有了些許起色,白天也開始陸陸續續來了些新客。
有人說,涼風棧再這么下去,恐怕要重現數百年前的風光了。
唐佛如每日一醒便跑去賬房里尋顏儒胥,隨后春風得意地一個個掂量著新進賬的銀子,數夠了再哼著小曲兒負手回房漱口洗臉。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花銀子請一個正兒八經的賬房先生時,第二日便突然一個客人都不來了。始初她以為只是巧合,直到這樣的情況連續了整整半個月。
先前好歹還有張懋和趙屠夫倆人時不時來捧捧場,可重毓偶爾在大門口撞見他們一次,趙屠夫總是眼神復雜地朝里頭張望一會,張懋更是滿臉晦氣地連忙搖搖頭,拉著趙屠夫加快了步伐。
唐佛如的臉色漸漸不好了起來,玄稚偶爾去找她看月亮也總是晦暗著臉不去了。
原本由唐佛如負責的采辦,因著沒客人一事便耽擱了下來,整個涼風棧連著吃了三日的剩菜剩飯。重毓無奈之下只得請玄稚替她站會崗,這才去了城東的集市一趟。
正是這一行,她才明白了突然沒人再愿意來的原因。
“小姑娘,你問那個晦氣地方做什么?”賣菜的大媽一邊撿拾著攤子上白白胖胖的大蘿卜,一邊嘆著氣連連搖頭。
“司禁里頭的鬼咱們不怕,咱們自個兒就是妖咱們也不怕,可是倘若出了一個不妖不鬼的東西,沒聲沒息的半夜咬你脖子呢?”
“那涼風棧里幾百年前發生過一起命案,里頭鬧東西!”
重毓佯裝出既害怕又好奇的樣子來,又問道:“鬧東西?請問是什么命案?”
“嘖,說不得。”大媽神情一變,閉口不再談,只是低聲勸道:“那東西邪門得很,你莫再問了。誰知道涼風棧還能再開起來?那唐老板也是真不把自己小女兒的命當命。”
唐老板……估計就是唐佛如的父親唐崇文了。重毓雖從未見過,倒時有耳聞。此人是青葵數一數二的大商,所經營的藥業幾乎壟斷了青葵城。
難怪從她剛來涼風棧起便沒什么客人,原來背后還有故事。
重毓笑著向大媽道了謝,轉身要走時又聽那大媽補了一句:“我看姑娘你傻傻笨笨的,可別覺得里頭有好看的男人就往里頭湊,搞不好會丟命的!”
“你想一想涼風棧那個守大門的,奇奇怪怪,大白天里穿得跟做賊一樣,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說罷,大媽還撇了撇嘴,似乎很是不滿。
重毓只得哭笑不得的附和著大媽,這才提著東西離開。
自從上次玄稚揶揄過她之后,她就沒再那么穿了,誰知道這事影響還挺大……幸好那會蒙了臉,不然怕是人見人嫌了。
只是,如若是因為這個命案而導致沒有人愿意來涼風棧,可前段時間不還是好好的么?將遲夜間一奏琴,場子次次都是座無虛席,近來玄稚來了后,白日里也時有客至。再者,之前她和顏儒胥可從未聽人說起過這個命案……
重毓神情凝重的提著一堆東西往涼風棧走著,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個抱著幾壇酒的男子,她連忙道歉。
那男子許是練過些武,手忙腳亂地穩住了身子,酒壇子倒也沒打壞。
“看著些,別路不帶眼睛!”男子沒好氣的白她一眼,嘀咕道:“打壞了展家的胡兒酒,你賠得起嗎?”說罷,他將酒壇放在了貨擔上。
看著那貨擔上那一壇壇人頭大小的青灰色的瓦罐,上頭貼著上好的方形宣紙,一個大大的“展”字醒目而刺眼。重毓凝目看著它們,突然想起了展府后院那個巨大的飄著一股隱隱約約的臭味的壇子。
展霞明接過展老爺的位子后,竟然又重振了展家的酒業。
唐佛如前陣子還念叨著酒庫里的展家的青花酒不大夠用了,不知道以后該拿什么酒來替代。
這胡兒酒,重毓是未曾聽過的,許是新酒。
重毓想了想,還是不打算和唐佛如談及命案一事。想來,她應該是清楚一些的,只是不大愿意談罷了。重毓初來時唐佛如便介紹寶貝似的說著涼風棧,這小姑娘自尊心強得很,想來定有自己的打算。
遠遠便瞧見玄稚在大門口同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嬉皮笑臉的談著話,這廝論勾搭姑娘來倒真與顏儒胥有得一拼。
重毓沉默著進了涼風棧放了東西,接了玄稚的位子。
一晃便到了晚上。
今晚是將遲重新開場的第一天。
唐佛如隱隱有些焦急,坐在大廳里來回踱步,不時走出來朝外頭張望一會。
倒是時有幾個姑娘在外頭踟躕著,臉上寫滿了猶豫,小聲私語著什么。重毓耳力過人,聽得她們在討論唐佛如,她回頭一看,沒覺得唐佛如有些什么異常。
這時,意想不到的一個人來了。
“許久不見,重姑娘。”
展霞明今日著了一身靛色繡折枝襦裙?,朱唇輕抹了些許顏色,看著頗為明媚艷麗。
“久違。”重毓看著她,淡然一笑。
“重姑娘生得可人,總是一身男子打扮倒是可惜了些。”展霞明抬眸看著重毓的眼睛,突然一笑,“不過英姿颯爽,很有氣勢。”
里頭斜躺在榻上看著書的顏儒胥聽了此言,不由暗自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朝著里頭了。
這女人奇怪得很,他沒來由的討厭。
展霞明提裙走了進去,笑問道:“唐掌柜,今日將公子可開了場子?”
“開了開了,就是……”唐佛如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里頭沒什么人。”
“正合我意。”展霞明捏著帕子掩嘴一笑,從袖子里拿出個錢囊來塞進了唐佛如的手上,“沒人不打緊,反正我也想包場子。你看這些銀兩夠不夠?”
沉倒是挺沉……可是包場算什么?賣師父?唐佛如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將錢囊還給了展霞明。
唐佛如望了眼重毓,方才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涼風棧不能包場。”
展霞明現出失望的神色來,垂眸小聲道:“今天是我生辰……家中只有一個不大歡喜我的祖母,聽將公子一場曲是我最大的心愿。”
被無視了的冰糖偷偷扯了扯重毓的袖子,朝她做了一個鬼臉。重毓抿嘴一笑,抱臂看著街上人來人往的風景不做聲。
“展姐姐愛聽便聽就是了,不必包場。”唐佛如笑道,“反正近些日子我們也沒什么生意,想來今晚也沒什么人會來,其實與包場無異。”
展霞明聽了,不禁嫣然一笑,付了銀子后便迫不及待地小跑進了戲廳。剛進去沒多久,又見她頗有些為難的探出個身子來,看著唐佛如。
唐佛如不禁有些無奈,笑問道:“展姐姐還有什么事么?茶飲我們一會便奉上。”
但見那女子羞了臉,沉默了一會方才問道:“茶飲不必了,只是待會可否不要進來打擾?我很想安靜地聽將公子奏琴。”
“如若沒有其他客人進來,我們盡量不打擾姐姐你賞琴。”
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大滿意,展霞明略皺了一下眉頭,方才拉上了門。
不一會,眾人便聽得里頭傳來一聲雀躍的呼喊聲,一句“將公子”喊得人渾身酥麻發軟。冰糖聽了忙摸了摸胳膊,顏儒胥更是黑著臉便回了廂房。唐佛如與重毓對視一眼,不由笑出聲來。
坐在角落里逗著扁七的玄稚不禁出聲笑道:“不知宰相大人會不會被驚斷了琴弦。”
“公子不喜歡這種嗎?”唐佛如突然問。
玄稚愣了一會,笑道:“自然。”
里頭不一會便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琴聲。
出來時,展霞明眼里滿是笑意,又硬塞了唐佛如不少銀子,連連道謝。待她出門時,看著外頭夜色已濃,路上少有行人時,猶豫了一會,回頭問道:“唐掌柜,你們這兒還有客房嗎?”
“不好意思,已經沒有了。”唐佛如答得干脆。
感受到展霞明的目光,重毓無奈一笑,朝里頭喊道:“我送展姑娘一程,去去就回。”
“多謝重姑娘。”展霞明朝重毓輕輕施禮,笑意盈盈,“麻煩你了。”
怕是就等著她送呢。那么大個展府,落沒了也不至于連個家丁也沒有。明知會聽到深夜也不帶個人出來……重毓暗自腹誹著,臉上仍掛著笑。
展霞明在前頭走著,重毓在后頭挑著個紙燈籠給她照著路。
真說起來,除了在將遲這件事上以外,這女子當真不簡單。偌大個展府,不過數日便連著喪了五條人命,還帶著個管家。她一個庶女,一夜之間便接下了展家這么龐大的家族產業,臨危不亂不算,還死灰復燃了。
兩人的腳步聲在這夜里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重姑娘覺得將公子如何?”展霞明幽幽地開了口。
“我若說實話,展姑娘可會生氣?”
展霞明側首督了她一眼,繼續走著,“自然不會。”
“我覺得不過爾爾。”明顯覺察到展霞明身形一頓,重毓又道:“空有副皮囊,會奏琴又如何。一到生死攸關之時,這樣的男人可靠不住。”
“是嗎?可我覺得將公子不是那種在危機時刻棄心愛之人而去的懦夫。”
“倒不是說他會跑。只是,找個能護你周全的男子豈不是更好。”聽著展霞明越發急促的呼吸聲,重毓不由謹慎起來。
不遠處就是展府,她倒要看看,這展霞明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展霞明停下步子來,陰測測的扭頭說道:“既然重姑娘這般看不起將公子,日后還請不要插足于我和他之間,否則我可再顧不得你的臉面了。”她抬眸盯了重毓一眼,方才回過頭去,慢悠悠的進了府。
敢情是叫她出來好放話的。
重毓只覺得好笑,提著燈籠便往回走。
一陣陰風吹過。
燭光乍滅。
重毓的瞳孔瞬間放大,她只覺后背一涼,幾乎是下意識地點地一躍跳上了一座樓閣之上。“砰”的一聲,她方才所立之處便陷進去了一條深深的長縫。
眼前白光一閃,重毓從腰側抽出長月來猛得一擋,只覺虎口一震,頓時連退數步。她方站穩,只覺腳腕一緊,一根在月色下散發著溫潤光芒的白色鎖鏈已纏住了她的右腳踝。
又是誅仙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