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自偷了傘溜去逛大街一事暫且壓下不提,顏儒胥醒來后在眾人的圍觀下茫然得很,對看姑娘跳舞看得淚流滿面甚至于哭暈過去一事絕口否認。
這人向來皮厚慣了,只是在病榻上興奮地手舞足蹈時會不時偷偷瞧瞧之前舞傘的車石女子,一看到那對溫柔得幾乎能撩動一汪春水的眼睛,他便不由心神蕩漾起來,將頭上的傷忘得一干二凈。
見他沒有大礙,各人便都散了去,獨留著那名舉手投足間透著股書生氣的男子在一側替他熬著湯藥。
苦澀的草藥汁在空氣中彌漫著讓人作嘔的怪味兒,直臭得寧知游也不禁抬袖略擋住了鼻子。似乎是突然想到了房里還有一個活人般,他側首過去,正好與床上那人對視了。
偷看被抓了個正著,顏儒胥不由紅了老臉,別過了腦袋。
“這味兒有些重。”寧知游不再看他,走至窗邊將窗戶推開了些。
顏儒胥尷尬地抓了抓腦袋,“還行吧……我之前在軍營里聞慣了,倒也覺得沒什么。”
“軍營?兄臺你這……”寧知游握著小扇輕輕打著風,一邊回過頭去打量了顏儒胥幾眼,眼里噙著笑意,意味分明。
“我干得是文職!”顏儒胥瞪他一眼,腦袋不禁又疼了起來。
一看到這人便不知該怎么相處。倒是那個姑娘,不知道是他什么人?瞧著也不大像是一對兒……
顏儒胥猶豫著正要朝他打聽那女子的身份,寧知游卻率先開了口,“公子怎么稱呼?在下寧氏,名知游。”
“寧知游?”顏儒胥看著他的背影,腦子里模模糊糊地閃過了些什么,卻不大清楚。“我姓顏,名儒胥。咱們如今也算相識了,你喚我儒胥便好。”
見寧知游不作聲,顏儒胥又道:“聽說以后咱們一塊共事了?”
“是。唐姑娘說讓我接替公子賬房的事務,讓公子負責采辦營生。”
嘖,這個好。
背著那人,顏儒胥便眉飛色舞起來,聲音卻還是平平淡淡的,好似無意問出般,道:“那……和你一塊的那姑娘呢?”
“公子說的可是時喬?唐姑娘好心,肯收留我們兄妹二人。時喬自幼善舞,唐姑娘便叫她留下給將公子伴舞了。”
原來是兄妹。
顏儒胥不禁竊喜起來,礙于人家兄長就在眼前,也不大好發作,憋得只能輕咳幾聲以作慶祝。
這時,寧知游端著碗藥湯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神色莊肅,瞧著顏儒胥時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再三,他終是開了口,道:“公子乃上界仙郎,今生有幸得之相識,我們兄妹二人由心感恩。只是……”
“只是我們一人一鬼,實在承不住公子的恩情。尤其是時喬,肉身凡胎,終有一死。”
……他有這么明顯嗎?
顏儒胥訕訕地點了點頭,低著腦袋喝起藥來,耳根子都紅了個透。
夜色漸深。
重毓負劍坐在屋頂上,盯著對街的瑩瑩燈火直出神。
這個時候了,那邊還在砰砰作響地勞作著。
早些天便聽聞對街幾家鋪子被人買了去要開座大酒樓,不想動作這般快。最近日夜都聽得他們敲敲打打,晚上睡覺也不大安生。這不,轉眼連門匾都安好了。
她瞇眼借著月色瞧了瞧,匾上刻著“一絕堂”的字樣。
一絕堂?倒是個好名字。
只是,就這么開在對街……本來就沒什么酒客的涼風棧怕是要更加冷清了。
幸好小丫頭家境殷實,她那富得流油的爹倒是不大在意客棧入不敷出的現狀。今日棧里更是新招了兩個伙計……
咦?
空曠的大街上,不知何時突然出現了道長影。
重毓定睛一看,原是展霞明。
肩膀又隱隱作痛起來。
那天晚上傷她的人,和展霞明有關嗎?
這僅憑一己之力傾覆了青葵酒業龍頭展家而后奪權的女子,定然是不簡單的。
她腦海里忽而浮現起了那天晚上與展霞明的對話。為情?她可不信。這女子自幼喪母,肯委曲求全喚仇人為母,扮豬吃虎扮了十年有余,絕不是在乎兒女情長的人。若是為財……涼風棧能有什么財。
莫非展霞明想和唐府作對?
這么說來,重毓反倒是希望她是為情了。
好不容易找了個地兒過上了安生日子,展霞明若真這么一鬧那還了得?青葵若是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來,涼風棧又深處其漩渦中心,更何況還有個玄稚,其中復雜不必言明便可知了。
眼見展霞明快要進棧了,重毓起身幾個飛步便躍進了后院。
“唐掌柜,招了倆新人么?”
……
重毓站在布簾后聽他們寒暄了一陣,隨后便透過縫隙瞧到展霞明身形款款地進了樂房。
氣息不對。
展霞明還有同伙?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傳來聲響,重毓轉過身子,對上玄稚好奇的眼神。
“再有下次,我提著你的狗頭送你回蠻涯。”
“姑奶奶,現在可不是打架的時候。”玄稚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下巴朝屋內揚了揚,低聲問道:“那女的,什么情況?”
“不清楚。”
“不清楚?!你堂堂云河王親封的鎮安大將軍,在這小小青葵能沒點眼線?”
重毓冷笑一聲,“玄稚,別忘了你的身份,何必自討沒趣?”
“嘖,沒意思。”玄稚一愣,正色道,“我們蠻涯向來光明磊落。雖說殺你的人的確用了誅仙索,可那玩意兒只要有點門路就能在蠻涯搞到手。沒做的事,我們可不會瞎背鍋。”
“再說。”重毓繞過他,隱沒于夜色里。“先把眼前的解決了。”
“哎,帶我一個!”
樂房里琴聲裊裊,偌大的客席上獨坐著悠然品茶的艷麗女子,溫時喬則在她身旁靜候著,隨時等她吩咐。
“溫姑娘。”
溫時喬神色一動,垂著眸子應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沒什么,我就是有點兒好奇。”展霞明側首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莫怪,我這人說話直,話不大好聽。”
“姑娘可是好奇我的身份?”
“不錯。”
“時喬生來便長了對陰陽瞳,年少無知不知世故,時常嚇著同村的村民,就連家中的長輩也對我頗為顧忌,便隨著兄長偷溜來了青葵城。”
琴聲不斷,不知不覺中換了曲《胡笳十八拍》。
展霞明若有所思了一會,抿了口茶,又道:“兄長?”
溫時喬卻笑而不語,良久才道:“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你下去吧。”
“是。”
見溫時喬出了樂房,展霞明忽然似是變了一個人,癡癡地看著青紗后模糊的人影,神情柔和起來。
屋頂上趴著的玄稚瞧得不禁打了個寒顫,推了推重毓的胳膊,壓聲道:“你瞧瞧那望穿秋水的眼神兒,你要不再加把勁,你家宰相大人遲早得被她勾搭走。“
“沒事兒多學學人家!“玄稚似是覺得沒說夠,又補了一句。”天天只知道打打殺殺。“
重毓扭頭瞪他一眼,正要發作,里頭展霞明卻突然出聲了。
“公子,霞明有話同你說。”
琴聲驟停。
隨后傳來將遲清冷的聲音,“姑娘請講。“
“以公子的琴技,在青葵公子稱二,便沒有人敢稱一。這涼風棧,卻太小了些……霞明委實可惜公子,明明一身才情,卻得在這兒荒廢時日。”
但聽得將遲輕笑一聲,“姑娘可有什么推薦將某的好去處?”
“自然是有的。”
一席話直聽得玄稚瞪大了眼睛,若不是重毓強按著,他估計下一秒就得跳下去找唐佛如。
誰不知道將遲現在是涼風棧的頂梁柱子?這展霞明竟然光明正大的坐進來挖人!
“月俸萬兩,如何?”將遲問。
重毓皺著眉頭看著,卻不見展霞明吭聲。
將遲抬手隨意撥弄著琴弦,高低錯亂的樂聲悠悠回響在安靜的樂房里,他似乎有些不耐。
“誠意不夠啊。”
“……將公子,這不是筆小數。至少,我得先去問問那家主子。”
“哦?”將遲停了手,似是饒有興趣。“敢問,是哪家?”
展霞明沉吟出聲,“一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