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總是悄然而至,讓人毫無防備。沒有夏雨將來的黑云壓頂,想著便落了起來。
琉璃此刻已然推開了紅門,眼皮卻是一張一合,整個人木然不動,萬物如寂。
春雨細如絲,徐風涼似水,卻吹不醒欲睡的人。若玉推了琉璃一下,讓她站出了門外,隨手也帶上了門。
“小玉兒,我們起這么早為何?”琉璃被若玉拉著,渾身無力。魂都還在夢里,誰來支配這現實中的人?
若玉回首語重心長道:“琉璃,你已經許久未曾練劍了。師傅曾說,練劍自在百千日,而非一時頃刻成。”
若玉已經止步,琉璃腳下還在碎步前行,一跌一撞,錯身走過原地不動的若玉,“哦”的聲音由琉璃口中自然脫出。
卻忽而感覺手似乎被拽住了,一下將琉璃的魂給扯了回來,轉身瞧見滿面嚴肅的小玉兒。
若玉又道:“琉璃,你可知曉我方才向你說了何?”
琉璃撩了撩耳邊的青絲,一笑道:“小玉兒,你方才與我說話了?我怎么沒聽見?或者是你還未睡醒,幻覺了?”
一陣磨牙聲作響,琉璃知曉不是自己,又笑道:“小玉兒,那也有可能是我還在夢里,迷糊了。”
琉璃拍了拍自己的兩邊面頰,嘻嘻一笑道:“我已等待,小玉兒師姐的吩咐。”
若玉長吁一口氣,胸脯起伏,道:“你當練劍了。”
練劍?我白琉璃需要練劍?琉璃鼓著眼睛,一眨一眨的,愁死了。頭四下一望,琉璃又笑道:“小玉兒,你瞧這長廊外,你看這云它又陰又沉,就像這雨,它又細又長。紅花遇見雨,那就是嬌艷欲滴;小草遇見雨,那便是如著新衣。若是你我淋了雨,那就是成了落湯雞,既不漂亮,也不好看,一不注意,還容易傷風感冒。”
若玉眼神中透露著堅決,你說任你說,我左耳進了右耳出。
琉璃拉了若玉的衣角,小聲道:“小玉兒,你聽到了沒?”
若玉淡淡回應道:“哦。”
手一伸直,琉璃就被推入了園子,人便在雨中了。
琉璃呆了一下,眼睛中透著憂傷,抬頭一望天,再凝視著若玉,頗有感慨道:“小玉兒,你變了,你已然不是從前的那個小玉兒了。如今的你竟如此狠心……”
若玉簡直有些受不了琉璃了,這丫頭,噼里啪啦起來沒完沒了,就像蚊子嗡嗡嗡,還不能拍死。
要知曉,青竹峰夏日的蚊子是頗多的。若玉那時就以蚊蟲練劍,坐在床上,用木劍刺蚊子。
也就不到半個時辰,蚊子就全死了。
這琉璃,若是一只蚊子,也是一只巨大無比的蚊子,刺都刺不死。從睡房至桃花林,她還在像池塘中的蛙,直叫不停。
也不知何時,若玉手中多了一截桃枝,戳了戳自我陶醉的琉璃,繼續行路。而琉璃則是繼續著自己的嘮叨,亂七八糟的。
春雨細而疏,撲在盛開的桃花上,一點一點順著桃花瓣入花蕊,久而久之凝聚為明亮而璀璨的水珠。
若是桃花再也承受不住這水的重量,便一低頭,水珠便落下,打在沾滿泥土的小草上。小草葉兒一抖,也就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
但風似無情,沒有輕重。
也許昨夜風甚大,吹落了不少桃花,徒留一樹殘葉。花瓣則被泥土半掩,只留下半面緋紅。
風又起,有塵土的味道,塵土中小草的清新,塵土中桃花的芬芳,迎面撲來。
“這桃花真香,瞧來我今日早起,也是很好的。”琉璃忽而傻笑道。
若玉聽著琉璃這話,竟不覺想起了這丫頭在床上死皮賴臉的模樣,若非死拽著她起來,恐怕又是日上三竿。
世人皆道修行者冬寒夏暑,一日不絕。可白琉璃,興致來了便叫嚷著,“我要練劍!我要成為一個高手,我要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仙人”,過了片刻,便一切全然忘卻。
還好在青竹峰這些年日,有絕情師傅與李弦月師姐督促著琉璃,否則她也并無今日的成就。
琉璃如今有哪些成就?未因貪吃而成了一個大胖子;未因修為太差而被逐入外門,等等,數不勝數。
找了一處好地,倒也空曠,若玉將手中的桃枝扔給了琉璃,說道:“好了,琉璃,我們便在此處練劍。”
琉璃稀里糊涂地接過桃枝,立在雨中。
若玉則徐步向著小亭而去,由乾坤袋中掏出了一冊劍譜,專心地研讀了起來。
小玉兒怎么就在亭下避雨了?我如何就在這雨中?這一點也不人道!
“喂!小玉兒!”琉璃喊道。
若玉專心致志。
數聲之后,若玉仍舊專心致志。琉璃似乎忘了,小玉兒研讀劍譜時,那是青蓮峰塌而不醒,江河水傾而不動的。
真是一個書呆子。若玉哀嘆著搖了搖頭,繼續在雨中呆呆地立著。這春雨,落在人身,好生酥癢。
琉璃腦海中忽而浮現了昨夜若玉使流星劍法之時的模樣。深夜月當空,舉天滿辰星。白衣飛鴻步,一劍星月無。
只可惜若玉的劍法還未曾到達那種境界。也便是一劍日月無的境界。
她又想起了師傅曾經說過,流星劍法乃是凡間的一位高人所創,卻又記不起名姓來了。
流星劍法總共有兩式,也可以說唯有一式。
修為不足者,唯有一劍殺一人。而修為高深者,可令靈氣化實,一劍化為千萬流星,美極卻又危險至極。
一時之間,琉璃陷入了沉思,回想著若玉練流星劍法的那段時日。
琉璃額間有紅光流轉,匯成三葉蓮花,卻又消逝。
若玉捧著手中劍譜,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沉浸于其中。書中的一切,總讓她感覺安寧。
當若玉將頭揚起,瞥向琉璃時,卻見得琉璃依舊站在那個地方,手中的姿勢也未變,不過頭已經低下來了。
這小師妹,一天到晚的究竟在作何?似乎一個時辰都已經過去了。
若玉收回手中的書籍,徐步走向琉璃身旁,低下頭,瞧見琉璃正閉著眼睛,嘴角帶著笑意。
若玉揉著琉璃的頭,很不爭氣道:“白琉璃,你站著也能睡著?你可真是一頭不折不扣的豬!”
琉璃抬頭,頭發都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撩了撩頭發,用左手擦拭了一下嘴角,無辜道:“小玉兒,你怎么兇巴巴地瞧著我?”
“夢中的美食可美味?”若玉板著面孔。
琉璃身子打了一激靈,道:“你如何知曉?知曉我在練劍?你進了我的夢中?你偷看我?”
幸虧琉璃夠機靈,否則就被小玉兒給撕碎了。
若玉緊緊相逼道:“那你倒是告訴我,你在練何劍法?”
琉璃頗為驕傲,頭一揚,左手負在身后,右手執桃枝指天,道:“流星劍法,便是這一劍日月無的流星劍法。”
“那你練到哪一步了?”
“剛吃飽肚子,還沒來得及練習,就被你喚醒了。”
這簡直無法與自己的小師妹交流了……
若玉在琉璃面前來回踱步。
“小玉兒,并非我不練劍,實乃此地非為練劍之地。”琉璃頗有道理。
“那你道何地才是練劍之地?”
“在這桃花林之內,我周身的靈氣皆消散了,如何練就流星劍法?”琉璃自顧自地點了點頭。
若玉起手捏指,嘗試著運氣,可當真如琉璃所言。
“你瞧,我說的可當真?”琉璃臉上有得意之色。
若玉疑惑道:“可那一日,我見獨孤公子便能使九劍訣。為何我們不可?”
“你問我,我又如何知曉?”
“可你練劍,與運氣何干?沒了靈氣,你依舊可以練劍。”若玉怒視著琉璃。
“嘿嘿,你說得蠻有道理,是我太愚笨了。”琉璃道。
若玉環顧了這桃林一周,瞧見有的桃樹卻只有葉,而并無花。她好奇地走了過去,用手摸著濕潤冰冷的枝干,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那桃樹枝卻是沒有一點點彎曲。
琉璃偏著頭,似乎也覺得奇怪,便以手敲了敲這桃樹,就像石頭一樣硬。
原來,這桃樹不過雕刻而成,是一類異常堅硬的石頭。
琉璃問道:“小玉兒,這桃樹是石頭制成?”
若玉點了點頭,手依舊在摩挲著這溝壑縱橫粗糙的枝干,又道:“這些雕刻而成的桃樹,應當是用來承載法陣的。而這法陣,便是用來消散修行者體內的靈氣。可我卻不知,為何獨孤宇而不受影響?”
琉璃道:“這是他們獨孤家的法陣,自然有其門道。不過,我似乎想起,這桃林還是一個迷陣,難以走出。”
若玉道:“你如何不早說?”
琉璃笑道:“我清晨還在睡夢中,哪里想得那般多?”
若玉道:“那我們當如何出去?”
琉璃用手指著天,說道:“看太陽!”
天上陰云薄,小雨紛紛。
瞧著若玉奇怪的面色,琉璃也抬頭一望,臉色一白。哪里來的太陽,都被云層遮擋,只有漫天的小雨。
若玉又道:“我們如何出去?”
琉璃搖了搖頭。
琉璃跺了跺腳,咬牙道:“為何獨孤宇沒有告訴我們,這桃花林不能擅自闖入?”
若玉苦笑道:“他曾告訴過我。”
琉璃道:“那你為何還要拉著我進入桃林?”
若玉道:“還不是今日你太吵鬧,將我搞得昏昏沉沉。”
琉璃喪氣道:“那我們如今怎么辦?”
若玉嘆氣道:“唯有等待了,等孤獨宇他們來找我們。你練劍,我讀書,不也正好。”
天上依舊飄著小雨,沒有太陽。
琉璃拿著手中的桃樹枝,哼哼哈哈地打著桃樹,發泄著心中的不快。桃樹上的桃花被打得紛飛,落入塵土。
林間有一兩只五顏六色的蝴蝶,本停在桃枝上,卻被琉璃的桃枝震落。
蝴蝶振著被雨水打過的翅膀,卻如何也飛不起來,無力地落向泥濘的土地上。
琉璃轉身,眼疾手快,丟掉了手中的桃樹枝,兩手一探,便將那兩只蝴蝶接住,眉眼彎彎一笑。
而后,她便像一個開心得不得了的孩子,向著小亭奔去,還大聲道:“小玉兒,小玉兒,你快瞧。”
琉璃將兩只色彩斑斕的蝴蝶放在石桌上,拉了拉若玉的衣角,讓她別再看書了。
若玉側過頭,滿臉開心道:“它們真漂亮。長長的觸角,美麗的翅膀。不過被雨水濕透了,飛不起來。”
兩個小家伙在石桌上驚慌地撲著翅膀,依偎在一起,瑟瑟發抖。
琉璃將腰間的乾坤袋取出,翻著里面的東西。她取出了一把畫著梅花的扇子,高興道:“我幫它們將身上的水吹干。”
這把梅花扇還是柳子淵送給琉璃的,琉璃只覺得還蠻好看的,就收下塞在了乾坤袋中,卻沒想到還有用。
琉璃扇得小心翼翼,生怕將它們傷害到了,一雙亮閃閃的大眼睛眨一眨的。
而后,琉璃高興道:“小玉兒,你可曾聽過歡心蝶?”
若玉哪里知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有琉璃才愛看,她只是喜歡聽琉璃講。
琉璃道:“據聞歡心蝶在南方蠻地,乃是一種很有靈智的生靈,它能如人語。翅膀能閃著七彩流光,漂亮至極。”
若玉似乎在想象著歡心蝶的模樣,道:“那似乎很美。”
琉璃向往道:“卻不知我能否擁有那么一只,那也是極好的。可惜這歡心蝶太過稀少,可遇而不可求。而且南蠻之地,也是頗為危險的。不過,待我劍術通達,定當到南蠻之地一游,嘿嘿。”
琉璃笑得像個傻子。若玉想來,這一天是遙遙無期了。睡覺總能戰勝琉璃,美食總能讓琉璃忘卻一切。搖了搖頭,瞧了琉璃一眼。
桌上的兩只蝴蝶翅膀上的水也干了,天上的光亮忽而盛了,陽光落在了白衣上。
蝴蝶翩翩起舞,在林間上下飛舞,遠處,有一紫墨長袍的公子站在桃花樹下,遺世獨立,笑靨如花。
陽光之處,眉目山水,瞧得人有些癡了。不過,琉璃可唯對美食與睡覺有趣,對男人,不是很有興趣。
“兩位白姑娘,可是在此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