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齡兒道:“我看他的武功很像遼地的一門絕世武功,叫‘風龍吟’。兒時我曾聽爹說過,這門武功一共有九層,為龍窟老人所創,威力極其巨大,厲害無比,練到第九層后,江湖上就難逢敵手了。”說到這,噘嘴想了半會兒,繼續道:“但是能練到九層的,這百年來也就只有龍窟老人一人了。我猜耶律材方才忽然收手,多半是他這門武功還沒學成,就強行用來抵擋你的劍招,結果反遭內力吞噬,氣行不暢,所以跑了。看耶律材的功力,應該是在七八層左右了。”
陳玉軒聽了,眉頭緊皺,疑慮道:“那以后要殺他豈不是更難了?”宋齡兒道:“若說天下最厲害的武功,還真沒有。拿長安叔叔的‘落雪劍法’來說吧,雖在大宋武林中是絕世的武功了。可是若給不會用的人使,也使不出它的威力來。所以,功夫還是與人的領悟和修為有關的。”
陳玉軒點頭道:“齡兒說得在理。我總感覺自己使的劍法沒蘇大哥使得好,若是他還在的話,一定能殺了耶律材的。”宋齡兒笑道:“天下興亡,男兒有責,軒哥哥可要努力了!”兩人在這山水一談一笑間,剎時間便忘了方才的危險。
陳玉軒和宋齡兒二人再行了一段山路,路上偶有遇見云華派的弟子,他們或采藥、或練劍、或修習心法,百般姿態,各有不同。陳玉軒看見這些弟子束發插簪,玉臉俊俏,白衣青衫,行走如風,飄然若仙,讓人好生羨慕。
宋齡兒知道云華派自立派以來,極少過問江湖世事,江湖中人也極少來叨擾,雖有心想去拜見一下云華掌門,但無甚緣由,只能作罷。她找了名路過的派中弟子,打聽了名叫“憐兒”的住處,得知在另一座山峰,便和陳玉軒繞道過去了。
陳玉軒和宋齡兒沿另一側山路而上,繞過一座大山,眼前景色豁然開朗,環山之間竟有一處平湖,湖邊有幾間錯落有致的房屋,一條青石板的小道隱沒在山湖之間,遠山云霧縈繞,空蒙一片。宋齡兒見此美景,心情大好,贊道:“好美的山水啊!”
兩人正在陶醉間,耳邊卻傳來了兵器相碰的聲音。這聲音清脆柔和,絲毫沒有生死相斗之意,倒像是在彈奏一曲和諧的樂音。
陳玉軒道:“齡兒,你聽,前面有聲音傳來,我們去看看。”宋齡兒笑著點了點頭。兩人沿著蜿蜒小道直上,待轉過一處山澗,竟又是一湖,只是這湖需得大些,湖上更有亭臺樓閣,湖邊的小屋臨湖而建,書琴畫茶俱全,布置得極為精致。
可是這些精致的雅景二人都沒有過多的留意,眼神全集中在湖面中的兩個人身上。但見湖面中兩個人長劍相交,在水面上來回穿梭,揮灑自如,像極了兩只蜻蜓在水面上掠戲。
湖面中兩人招式相連,一攻一守間皆自然而成,不帶半點呆滯,劍氣因心而縱橫,藍衫因風而揚動,一切讓人看得怡然快哉,仿若夢中。其擊劍之聲時而輕快,時而舒緩,時而清脆,時而又纏綿,竟是將心中之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宋齡兒高興得拍手贊道:“好俊的輕功!”陳玉軒也情不自禁地贊道:“好強的劍氣!他們的劍能做到因心而動,手中有劍,心中卻無劍無塵,光這樣的胸懷,世上恐怕就極少人能及。況且還能擊碰出這般動聽的劍樂聲,世上恐無第三人了!”宋齡兒笑道:“都說世外高人多,今日一見,果真不虛傳!”
待得陳玉軒和宋齡兒等到湖面中二人打完,欲上去詢問,可是那二人早已是凌波去遠了,宋齡兒嘆道:“可惜了,不能跟他們說上話。”陳玉軒安慰道:“沒事的,齡兒,以后總會遇上的,我們繼續走吧。”宋齡兒點了點頭,繼續前行。
二人沿著山路而上,雪漸漸映入眼簾,越往高處,雪便越厚。轉過山腰,一處平地出現在了二人眼前。只見平地周圍種滿了梅樹,有的被雪壓著,有的卻突破了雪的積壓,含苞欲放!在那梅樹的深處,幾間房屋隱約其中。
宋齡兒感嘆道:“這兒真好!沒有世間的煩惱,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尋個這么安靜的地方住下,也不枉白活一場了。”陳玉軒道:“這里確實要比白雪山漂亮很多,但白雪山也是很美的!”宋齡兒聽陳玉軒這么一說,也想去看看,但一想到跟他在一起的時日不多了,便只有收下心來,淡淡地道了句:“走吧,軒哥哥。”
二人還沒走出幾步,便聽到琴聲響起。這琴聲舒緩輕柔,偏又雜著絲縷的悲戚,讓人聽著,覺著它是開心的,可又莫名奇妙地牽動著哀愁。
宋齡兒噓聲道:“軒哥哥,我們輕點兒過去,莫打斷了人家的琴意。”陳玉軒點點頭,跟著宋齡兒輕聲輕步,踱了過去,按著琴聲,在發出琴聲的屋前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琴聲停止,傳出一名女子的聲音道:“兩位遠道而來,門外站著寒冷,快些進來吧。”
宋齡兒對陳玉軒一笑,便推門走進,道:“打擾前輩了。”
進得屋內,二人見屋內布置簡潔寬敞,古樸典雅,但卻很溫暖。此時,一中年女子從后簾緩緩走了出來,伸出右手有禮道:“兩位請坐。”見二人坐下,便問道:“請問二位怎生稱呼?”
宋齡兒道:“小女子宋齡兒。”陳玉軒道:“在下陳玉軒。”
陳玉軒答完問道:“請問前輩認識一位叫‘憐兒’的前輩嗎?”那女子道:“認識,陳少俠找她可有何事?”陳玉軒接道:“前輩,是這樣的,蘇大哥讓我把靈犀劍交付給她。”
那女子問道:“陳少俠口中所說的蘇大哥是蘇長安么?”陳玉軒點點頭。
那女子忽地哀嘆了一聲,道:“看來江湖上的傳言是真的,長安已經去了。”說罷,捏起衣袖,輕輕擦拭了下眼角。
陳玉軒道:“蘇大哥是被耶律材這個奸人害死的!我終有一天會手刃這個惡人,為蘇大哥和齡兒的爹爹,還有因滿城的那場戰爭而死的百姓報仇!”
那女子聽了,道:“年少正義,明辨善惡,陳少俠這般心系天下百姓,長安也算是沒有看錯人。”陳玉軒被這么一夸,頓時羞紅上臉,道:“前輩莫夸我了,我實不敢當的。”
那女子沒有了言語,思緒萬千,過了好一會兒,再次哀嘆道:“或許這就是長安的宿命吧!其實,我便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姓唐,名憐,就是蘇長安囑咐陳少俠找尋的‘憐兒’。”
陳玉軒和宋齡兒聽了,俱是一驚。宋齡兒從沒想過尋著人會這般容易,不敢置信地問道:“前輩,你就是蘇叔叔口中所說的‘憐兒’嗎?”唐憐點點頭,神色并無他異,道:“陳少俠,你把靈犀劍給我吧。”
陳玉軒猶豫了一會,心道:“她若真的是蘇大哥所說的的那個人,那就太好了。若不是,我就再把劍奪回來,反正我武功也不弱了。”想完遞過靈犀劍,半掉著心眼兒,道:“前輩,靈犀劍交給你了。”
唐憐拔出靈犀劍,道:“老朋友,好久不見,你比以前更鋒利了!”說完合上劍,道:“我先給二位講個故事吧。”宋齡兒道:“前輩請講。”
唐憐緩了口氣,道:“長安師哥本是戰爭遺孤,是師父救了他,把他帶上了云華山,并為他改名為長安,希望他平安過完這一生。”
唐憐停了一下,繼續道:“長安師哥很少與人交談,但卻與我和長風走得最近。少年時的我們,常常在一起練劍,一起習武。也許是他的天賦聰慧,又或是他勤苦習劍的結果,十八歲那年,他竟在雪中創出了一套劍法,取名叫‘落雪劍法’。在師門比武中,他用這套劍法挫敗了同門師兄弟,跟師父打了三天三夜也未分出個勝負,最后是長安師哥先收的手認輸。”
“那時我看見長安師哥的武功那么厲害,以為他會選擇留在云華山,繼續修煉,可他卻偏偏選擇了下山,他說他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天下沒有戰爭,他要去完成他的心愿。”
唐憐舒了口氣,繼續道:“當年由于隨著長安師哥,長風師哥和我日漸長大,我們三人的情愫也暗生。長安師哥是個讓人心疼的人,長風師哥卻是個讓人高興的人,當時他們二人同時對我有意,我一時不知怎生才好?宋姑娘,你這般聰明,若是你,會怎么選擇?”
宋齡兒聽得入迷,忽然被她這么一問,驚愕間回過神來,道:“啊!前輩……我,你問我怎么選擇嗎?”不由得轉頭看著陳云軒笑意吟吟。陳玉軒不解其意,說道:“齡兒,你看著我干嘛?前輩問的是你,又不是我。”
唐憐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于是繼續道:“也怪我年少,就在長安師哥打算要走的時候,我便故意跟長風師哥約會,并讓他看到。當時我選擇了和長風師哥抱在了一起,我想用這樣的方式留住他,我想為了我,他會留下來和長風師哥比出個優秀的。我以為我在他那里會比他心中的天下更為重要。可是我錯了,長安師哥還是走了,而我那樣做,最后不僅傷害了長安師哥,更傷害了長風師哥。”
“長安師哥走后,長風師哥也對我避而不見。我心中自是難以取舍,我漸漸地不明白了,究竟我是愛長安師哥多一點,還是愛長風師哥多一點,有時候我恨不得將自己分成兩半,一半給長安師哥,一半給長風師哥。”
宋齡兒聽著,想起了林習對自己的情意,不由得嘆道:“人世間往往最難解的便是情,前輩現在可有答案了嗎?”唐憐搖搖頭,道:“屋頂上冷,下來進屋里吧!”
宋齡兒和陳玉軒聽她忽然換話,俱是吃了一驚,同時轉頭朝門口看去,只見木門緩緩而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白衣飄逸,青絲綰正,臉龐棱角分明,三分是俊秀,七分是滄桑。
這白衣人對宋齡兒和陳玉軒來說,更是說不出的熟悉!自梅林山莊一別,才不過三月有余,他便如換了個人般,出現在了門口,沒有了嬉皮笑臉,沒有了衣服邋遢,沒有了滿身的酒味,換而來之的,是一副干干凈凈,如若剛出淤泥的清蓮般的模樣。
陳玉軒驚得站起身子,叫出聲道:“師......”才喊了一字,那白衣人便搶先打斷道:“虱子,什么虱子?這里可沒有虱子,小兄弟可不要亂說哦。還有,我姓李,名長風。”邊說邊快步走了進來,裙帶微揚,說完背對著唐憐,不斷地對陳玉軒和宋齡兒二人使眼色,意為別亂說話。宋齡兒明白過來,拉住陳玉軒,讓他不再說話。
李長風轉身望著唐憐,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化成了千言萬語,卻被堵塞在喉,眼神哀戚,只喊出了一句“憐兒”,便再也不知作何言語。想不到多年沒見,這一句“憐兒”對他來說卻要帶著萬分的勇氣。
唐憐嘆了一口氣,道:“長風師哥,這些年過得可好?”
李長風淡然一笑,說道:“沒什么好,也沒什么不好,就是多走了幾座山,多過了幾條江而已。”
唐憐緩緩道:“師哥,我知道你的性格,方才那番話我在說給他們聽,但也在說給你聽。”
李長風“哦”了一聲,問道:“師妹怎么會知道是我回來了呢?”唐憐道:“靈犀劍一回,你便要回來,你的性格我怎么不了解?方才在你進門的一剎那,他們二人對你的神情,我都看在眼里了,也猜出你跟他們認識。”
宋齡兒笑道:“前輩真的好厲害!我們以前是認識師……李前輩,不過,現在的李前輩可比以前認識的那個英俊多了!”唐憐微微一笑,李長風卻略帶尷尬,撓頭語詞含糊。
唐憐開口說道:“故事還未講完,二位請繼續聽我說完吧。”宋齡兒道:“前輩,你請說。”
唐憐道:“長安師哥走后不久,長風師哥也悄然下山去了。他們二人畢竟師兄弟情深,長風師哥不愿意看見長安師哥受到傷害,便一直跟在長安師哥身邊。”
“后來,長安師哥投身江湖,幫助趙家取得了天下,終止了多年的戰亂。我本以為長安師哥會重回云華山修行,哪知他只是捎信回來,說愿一生,護天下安平。若有朝一日,靈犀劍送來到我的手上,便是他已身入塵土了。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他的心,他的心在江湖天下,不在云華山,也不在我。”
李長風接道:“那年,我們助趙家取得了天下,眼看大局已定,戰爭即將終止。我勸師兄跟我重回云華山修行,哪知師兄拒絕了。我一直想不明白,天下對于師兄來說,真的有那么重要么?或許我不懂,不懂師兄對天下的執念。后來,我離開了他。”
“我想回云華山,可是我卻不知道怎么面對憐兒,她是我喜歡的人,可我卻總是在想,她喜歡的是師兄。所以我不敢回云華山。”
“我想,我不回云華山了,那我就與酒作伴,瀟灑快活又不拘禮數地走在這個江湖中,去看看師兄執念的天下,那也挺好。”
“只是我沒有想到,師兄最后就真的隕落在了江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