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華大學。

　　陽光灑落下來，照耀得白凈的雪塊不減反而增加了個頭，一群人兒融在白茫茫的一片里，追來追去，手里揚起一朵朵的白花。

　　嘈雜的歡喜聲很快就涌入學生宿舍樓來，鉆過玻璃窗，拍打得簾子呼呼響。

　　沐雨掀開了簾子，徑直走到陽臺里，大雪里嬉鬧的聲音格外刺耳，冬僅有的一絲暖意似乎也不想靠近他。

　　沐雨已經習慣了每天睡到太陽正照，刺激他的眼角細胞才起，有時下雪，世界涂上白色系的口紅，他也自顧自的裹緊被子，不留一點縫隙，酣然大睡。

　　大學的課程他已經不清楚逃了多少節，倒不是沒力氣拍死自己的瞌睡蟲，只是總眷戀他們相遇的時節，總深記著它的溫煦和冷酷，所以總想在嚴冬里體驗著溫暖的滋味。

　　不知為何，沐雨每次一閑下來，心魔就會浮現出來，他已經厭倦了把腦殼抵在床架上撞，還拉著淚線到處繪圖。或許，只有用臉貼著一束含蓄如此的光，他才能心有一絲慰藉。

　　“嘀嗒……”

　　水滴擬聲的短信提示音剛一響起，沐雨就急忙把手機從褲兜里扯了出來，灰暗的屏幕上，提示燈在不停地眨眼，他的眼珠投射在上面，閃著漫天星子，都有點晃眼。

　　沐雨迫切地摁下手指解鎖，除了這個，他已經沒有任何與她的聯系方式了，這還得得意于建立在已經刪了的謊言上。

　　但期待與失望總成正比，沐雨就算極力大笑大跳著慶祝眼前的喜悅，但也難掩蓋他的呆滯眼神，眸子沒了星光。

　　沐雨將手機扔在了陽臺上，震得地板發出呻吟，震得屏幕有了一道縫，一道光穿了進去，和里面的幾條線路打了個照面。

　　上面的文字不甘心這樣的命運，還清晰得閃著，彰顯著滿格子充足的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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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沐雨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他不敢想起，不敢想起三月的誓言，不敢想起那張潔凈如玉的臉，不敢想起那個在他心屋之外還手握房產證的女子。

　　現在的他只敢躲在某個陰暗角落，做一個沒思想的動物，借機窺視世界。

　　沐雨靜靜地看著遠處的足球場，白雪帶著一班同學在飛舞，有個滑倒的，大家都撲過來一通槍林彈雨，雪球砸得他躲閃不及，臉上洋溢的歡悅反而又多了幾分。

　　他也想去打雪仗，可他害怕看見校園里成對成雙出沒的愛情寵兒，害怕自己想起什么太過于開心而跳樓的事情來。

　　他能領略的喜悅，似乎總會有人更為高級，就像二等獎，總差一等獎一截，不知受什么感染，他的心境也變得骯臟了。

　　“嘀嗒……”

　　短信提示音又響起了，沐雨急忙又撿起手機，快速的摁著手指，慌忙點開手機。

　　結果，一樣的格式，一樣的版面，一樣令沐雨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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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雨一把拉開印著冰蓮的窗戶，將手機摔了下去，送給它一段五樓高的旅程。

　　沐雨厭惡這個“狼來了”的故事，為何每次來的都是“狼”，而不是她，這樣的心理落差，讓沐雨露出了魔鬼本色，青面獠牙。

　　自從她走了，沐雨就總會像個惡魔一樣做一些不知道為什么的傻事。

　　沐雨剛一回身，一股針刺般的痛楚從腳底傳來，他才發現，踩了一腳掌的瓜子皮。

　　他一把抹去了腳掌的瓜子皮，大喊道。

　　“他妹去吧，連個瓜子皮都惹惱我，今天誰值日……”

　　四人宿舍里，空氣稀薄的只夠他一個人呼吸，再多個難保不會生命堪憂。

　　沐雨抬頭看了一眼，整個宿舍就他的被子，還在床上肆意的躺著，他才想起來，他們三個都是大忙人，該玩的玩，該自習的自習，一天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場景不免有點凄涼，沐風拖著臟腳，上了床去，蒙上被子繼續睡起了大頭覺。

　　他似乎睡不著，又把腦袋探了出來，也是太閑了，不免關心起了那部手機來。

　　那是他去年生日的最大收獲，他能想象到，它下落時零件被重力拉扯的感受，以及落地時的凄苦大叫，然后四分五裂。

　　可想象趕不上現實。

　　“啊，疼……”

　　樓下傳來一個大叔的聲音，沐雨能清楚的聽出那個聲音的主人，那個瘋瘋癲癲，嗓門大如雷的清潔大叔。

　　介于極有可能砸傷人，甚至有墜物猝死的惡跡發生，沐雨立馬下床，光腳跑到陽臺上，脖子從窗子伸了出去。

　　“叔叔，您沒事吧，還好不，抱歉啊！”

　　“沒事，我看這手機摔得疼，有感而發。”

　　“那就行，麻煩您把它收進垃圾袋了，謝謝叔叔。”

　　果然瘋瘋癲癲的，清理個宿舍樓垃圾都能跟它有感而發，沐雨心想。

　　他可沒這心思，把腦袋伸了回來，腳板又沾著了瓜子皮，也不理，耷拉著腦袋又想塞回被窩里。

　　“男娃子，你有電話打來了。”

　　有雪墊著，手機應該沒摔壞，瘋大叔還以為撿到垃圾里的寶了，剛撿起來，手機就嗡嗡嗡的亂跳。

　　沐雨的瞌睡蟲這下徹底根除了，他一腳踢開被子，落在地上也沒管，向著陽臺橫沖直撞過去，脖子從窗子麻溜的鉆了出去，脖子伸的更長了。

　　“叔叔，電話號碼是多少，快告訴我，快。”

　　“199……”

　　199，沒錯，“要久久”，這個他們一起挑的電話號碼再次進入沐雨的耳朵里，刺激著他的耳蝸神經，這串極簡而久違的數字讓他喜極而泣。

　　沐雨腿跟個轱轆一樣立刻下樓，那種速度，讓很多要嘲笑他光腳的朋友都來不及開口，即使撞見也只覺得是一陣風過，而且勢大，快要碾碎了一層又一層地板。

　　沐雨從瘋大叔手里接到手機的時候，提示燈在不住地閃爍，“199”的未接來電號碼躍與他的眼中，就好像她就在他的眼前。

　　心心念念的就近在咫尺，只需拿起手指，點下“回撥”就行了，可或是溫度的原因，沐雨的手指顯得極其笨拙，和僵硬，怎么都點不下去。

　　瘋大叔看向沐雨，一雙深眸，宛如一汪泉水，時不時涌出淚來，臟兮兮的大腳板，玷污了一路的潔白，以及單薄的衣物，連身體的某些突出面都遮擋不住。

　　“男娃子，這個電話對你一定很重要吧，快打吧，電話那頭的人應該也等急了。”

　　沐雨的心里繃著的那根弦被瘋大叔撥動了，他打了個哆嗦，控制住顫抖的食指，猛地摁了下去。

　　熟悉了不知多少次的鈴聲以同樣的頻率響起，電話接通了。

　　多少獨自傷神的夜晚，仿佛都為了今天再見的這一刻而做準備，沐雨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了，他想說的太多，反而沒出息地哽咽了。

　　他狠狠的拿手往臉上砸了一下。

　　“喂，你還好吧！”

　　“沒事，只是有點痛，卻如刀絞。”

　　沐雨錘著胸口，積了好久的淚也沒出息地從眼角溢出來，濺在雪里。

　　“還是這么文縐縐的呀！大男生，哭啥哭，學長要堅強哦！”

　　“也是，你都沒哭嘛！”

　　沐雨伸手抹了眼淚，和著臉上經年累月的污垢，黑白相間。

　　“我有看你寫的《三月》哦！獲了二等獎，真牛，恭喜恭喜。”

　　“謝謝，我勉強接受了這份榮譽，代替……”

　　“代替你我”，沐雨在心里說完了這句，三月的故事本來就是他們二人的故事，可他無法一人代替得了。

　　“什么呀，信號不好了嗎？有點聽不清，學長，是不是得獎了，就拽上了。”

　　“并不是……”

　　沐風楞了好大一會兒，還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可以的話，他情愿不要這個獎，他還想擁有那個如夢般的三月，有著做夢都能笑醒的酣甜。

　　“學長，再沒哭吧，咋越來越沒聲了，不會是因為我不請自來，導致太激動了吧！”

　　沐雨故意提高了音量，“沒哭，大男生有啥好哭的，又不是和你一樣嬌羞的小女生”

　　“學長，這才對嘛！你應該還記得……”

　　沐雨打斷了她，那些預演過無數遍的語句脫口而出，“記得，我永遠記得相遇的那個三月，和一起許下的誓言。”

　　“我也是，沐雨，沐風走雨，莫……”

　　沐雨聽著電話里傳遞來的滋滋聲，他知道，她哭了，還一定捂著嘴，但也哭得比他更為澎湃，他知道，她在故作堅強，那樣的猛烈抽泣才對，至少證明她也很沒出息。

　　沐雨的眼中，幾條血絲爬了上來，露著鮮紅，他也故作堅強地喊起了三月的誓言。

　　“月念，唯念三月，我們……”

　　或是承受不了如此的情感波動，那部本就夠慘的手機，突然黑屏了。

　　“喂，喂，學妹”，沐雨拍了拍手機，“喂，喂，月兒”。

　　沐雨直面著手機，它是一團亮麗的黑物質，物質的讓人可憎到極致。

　　它被沐雨給摔壞了。

　　沐雨嚎啕大哭，在雪地里飛奔，一步一個坑。

　　雪洗濯了他的腳，閃著嚇人的白，淚掃出了一條道，滲著苦澀的咸，單薄衣物變得堅如盔甲，足以抵擋所有的冷風暴雪。

　　他去向了那個可以給予手機維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