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多權貴,在武妹子將開國功勛的后人用刀劍與惡犬犁過一遍又一遍之前,滿地的爵爺官吏簡直多如牛毛。
但無論在哪個世界,只要它不是馬圣描繪的天國,或者佛門的口中看不見的極樂凈土。那就一定存在階級,存在相當嚴重的貧富差距。
貞觀初年長安有一百八十多萬常住人口,流動人口如胡商、使節、遣唐使、流民等人多達四十余萬。
其中所謂“多如牛毛”的權貴不到長安總人口的千分之一。
曾有一位寫出“我未成名君未嫁”的落魄文人在長安城的漫漫風雪中寫過這樣一首詩: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思之至此,長孫府別院內的年輕人搖頭笑了笑,如果說誰的內心天生就喜歡樸素,喜歡粗茶淡飯三餐無肉的話,那或許應該到后世的四川大熊貓養殖基地申請掛個號?
院內滾燙的地龍,江商石老兔尾尖紫毫所制的精品宣筆,傳說是西漢大收藏家蔡邕用過的玉硯,還有身邊磨墨添香的嬌小侍女。對比在寒風破廟中手指凍的僵硬還要借著雪地溫習經義的羅隱,你想要過哪種生活?
長孫沖對儒學中安貧樂道的思想向來嗤之以鼻,如果人人都像復圣顏回一般: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不改其樂。
那社會還怎么發展?農民在春天隨便撒把種子,到了秋日收多少算多少。商人們也別經商了,走南闖北的太麻煩,反正一家人餓不死,追求高尚的品德就行。
自生命繁衍開始,促使物種進化發展的便是欲望。口腹之欲,表現之欲,占有之欲,乃至...交..配之欲。
如果自上古之時,人們就認同這種安貧樂道的思想,那即使再過五千年,中華大地上還應該是氏族公社制呢...
當這種所謂安貧樂道的思想在宋代,變本加厲的發展成了臭名昭著的“存天理,滅人欲”!
當然,矯枉過正的窮奢極欲就更不可取了。
傳說做出“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李紳,以憫農三首得皇帝垂青,從而幸進。但未想為官后極喜吃雞舌,甚至達到了日殺活雞三百取其舌的地步!當然,此事真假尚未可知,但窮時講究安貧樂道,發達時變本加厲的人還少嗎?
明清道學家們要求別人守貞守節,自己背地里男盜女娼的事情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因為欲望....本就是人類所追求的東西啊!
...
長孫沖接著在儒學正義的緒論中寫道,
班孟堅云,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者為儒也。
吾以為不然,儒者有君子宵小之異,變通迂腐之別。
若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上孝君王,下濟萬民。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后世,乃不負先圣教誨,心中萬卷書也。
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筆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花團錦簇,胸中敗絮堆疊。精于阿諛奉承之道,實無安邦濟世之能。
且如劉邦,以無賴稱名,然義反暴秦,雖文拙而粗鄙,卻可稱君子之儒也;
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
洋洋灑灑數千言,長孫沖在序論之中首先拋出自己的觀點:
儒者應當分成兩種人,第一種濟世安民,繼承孔圣教化天下之心,肯為百姓做實事。第二種所謂的儒,只知道雕琢詞句,上下鉆營,于己無益,于國無益。
其中價值取向,已昭然若揭。
接著便是序論的重頭戲,我以宋儒釋至理!
為儒應當為君子之儒,那如何為君子之儒?
其一,君子之儒,須為天地立圣心。
天行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天之仁唯鼓萬物而已,萬物生發,是為天心。天心不與圣人同心,傳習圣道,以己心合天心,大其心,以為天地而立!窮盡天心,便窮盡天之至理。為儒者,當以我心格萬物,以盡天理!
如果翻譯成白話文,那便是天地本無情,天的仁慈與圣人的仁慈不同,繁衍萬物生長,便是天的仁慈。君子之儒,傳習圣道應當學習天理,所謂的天理,就是天地間萬物生長繁衍的道理!
這便從根本上否定了天人感應之說!
天本無心,何來感應?地震、洪水、蝗災本是天地尋常事,與人何干?
其二,君子之儒,當為生民立命!
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儒者奉天子而理天下,應為生民立命,與吾胞發聲。
如果說為天地立圣心,還有長孫沖三世修養而帶來的自我闡釋,那此句為生民立命便是張載氣學一道的精髓!此句上承孟子,下銜漢儒,代天子而牧民,自古就是儒家的至高追求之一。
其三,君子之儒,當為往圣繼絕學!
漢儒崇于章句,沉迷于經讖寓言之間,自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說后,兩漢數百年的儒學發展早已脫離正軌。到了魏晉年間,更有棄經義而投身玄學者。
及至隋唐,佛道之說大行其道,不知多少大儒耽佛老之間!甚至有儒門學者提出,儒門也當為一教,三教合流方為正理!
筆至于此,長孫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佛門道宗不過是宗教之學,說的難聽些,這些宗教欺世盜名,以生民為愚民,枉用長生、來世之說使民眾死于迷夢之間。
可自古有誰能長生?有誰見來世?
我儒門傳承的,應當是濟世牧民的學問!我等不求與天地同在,日月同存。不修緣法,不求來世!只求今生有用之身,上可安邦,下可濟民!
安能與宗教之流相提并論,混為一談?
既然你們這些所謂的大儒、名宿,不知天地之大,孜孜于章句之間,惑溺于外道之中。
那...
孔孟之道就由我來傳承!傳習圣人之學,承襲儒門道統!
思索片刻,長孫沖并未提出橫渠四句中的最后一句。在緒論之中,此三句足夠振聾發聵,尾句太過耀眼,反而顯得過猶不及。
以此三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