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書跪在慈元殿冰涼的地上向太后磕頭。太后黑沉著一張臉,恨恨地看著她,半天也未叫她起身。
周圍侍立的宮女都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周祈書等了很久,等不到回應(yīng),便自己直起腰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太后終于開口了:“知道我為什么答應(yīng)讓你進(jìn)宮嗎?”
周祈書垂首答道:“太后之威儀見識,有若神明。奴家一介凡人,又怎能猜得出您的想法呢?”
太后冷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齒,不過討好我也沒有用。我一看到你,就恨得心頭滴血!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祈書心頭轉(zhuǎn)了轉(zhuǎn),見她臉色不善,想來今天的日子必與榮慶公主有關(guān)。生日?忌日?她記得都不是,就算是,她也不敢回答,明知有仇還去觸碰這個霉頭嗎?
她輕聲答道:“奴家愚昧,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我告訴你!”太后突然厲聲喝道,目中赤紅似要噴出火來:“今天是榮慶公主第一次學(xué)會叫娘的日子!我嫡親的女兒、心肝寶貝似的女兒,竟然就這樣毀在你們周家人手里!我怎能不恨?要不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真恨不得把你們?nèi)胰饲У度f剮!”
她說著,愣了一會兒,又咬牙切齒說道:“你這張臉,真是像極了你的哥哥,你們兄妹倆都不是好東西!就憑你,也想攀龍附鳳,飛上枝頭?哼,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要做這個春秋大夢!”
“既然阻擋不了你進(jìn)宮,倒不如把你捏在我的手心里,讓你永遠(yuǎn)都見不到皇上,就在我跟前做個低賤的奴婢,豈不也是件開心事?”
太后一口氣說完,哈哈大笑,笑了好一會兒站起身來,吩咐身邊的掌事宮女:“素菊,把這個小賤人帶下去,先給她換身衣裳。”
她說著便拂袖離去,眉目間陰陰一絲冷笑:“給她派個差事,可別太清閑了。”
周祈書望著太后的背影,神色平靜,她還沒忘了給太后磕頭:“謝太后恩典。”
素菊待太后走遠(yuǎn)了,伸手將她扶起:“婕妤娘子起來吧,太后就是這個脾氣,你受委屈了。”
周祈書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握緊了她的手:“我不委屈,幸而有姐姐在呢。我進(jìn)宮前,父母千叮萬囑說,所能依靠的唯有素菊姐姐,我們家人都知道,你是好心人。”
“當(dāng)年我隨公主陪嫁到貴府,駙馬為人如何我很清楚。原指望公主駙馬兩情相諧、白頭到老,想不到竟是如此結(jié)局。”素菊嘆了口氣:“姑娘你那時年紀(jì)雖小,卻是個極和善的,我心里總記著。也罷,事已至此,也莫要灰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祈書“嗯”了一聲,隱隱有淚光閃動:“姐姐待我好,我也記在心里。我信姐姐的話,來日方長,將來若有翻身的一天,必不會辜負(fù)你一番情義。”
素菊笑了笑:“娘子有這份心氣極好,可現(xiàn)在只能默在心里。走吧,太后的吩咐是不能違抗的,你先去繡房捋捋絲線如何?”
周祈書莞爾笑道:“多謝姐姐照顧,我懂得的,必不使姐姐為難。”
她在轉(zhuǎn)身走出殿門的時候,臉上笑意未減,卻在暗中咬了咬牙。
太后忘了,今天的日子很特殊,不但是榮慶公主幼時學(xué)會叫娘的日子,也正好是她哥哥的忌日!也許她不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不曾留意過,在她的心里只有自家人是高高在上,別人都如同草芥!她哥哥的命又豈是性命呢?
周祈書在太后身邊枯燥而無奈的日子開始了,幸好有素菊暗中照應(yīng),倒并未吃苦。她很快就發(fā)現(xiàn)太后喜歡聽人講故事,畢竟太后在這深宮之中,也是一天天閑看梧桐、寂寞深鎖。
她便極偶然地在太后跟前隨口說了兩個歷史小傳,太后果然很感興趣,身邊的宮人識字不多,說來說去無非就是那幾個鄉(xiāng)野傳聞,遠(yuǎn)不如這女孩子說的又高雅又有趣。
從那天起,周祈書便時常被太后叫來陪著聊天。周家文風(fēng)開化,她自幼跟隨父兄博覽群書,除了正統(tǒng)的四書五經(jīng),連那些詩詞史書、筆談札記、志怪小說也看了不少,在太后跟前自然是信手拈來。
太后興致濃厚,越來越離不開她,不但免了她的雜役,就連用膳、散步、梳妝也叫她陪著了,后來又格外開恩,同意把挽翠叫進(jìn)來和她作伴。
只有一點(diǎn),每到下午申時,太后必定叫她回避半個時辰,不許到內(nèi)堂來。她當(dāng)然知道,那是皇上為了以示孝道,每日里例行向太后問安的時刻。
挽翠本是個手腳勤快、一臉樸實(shí)的鄉(xiāng)下丫頭,常被太后宮人使喚著做事,卻總是笑嘻嘻的毫無怨言。慢慢地碧荷也放心把行走六宮的差事吩咐她去做,自己樂得出了門就找個地方去偷懶。
挽翠走東串西,開始打聽到了宮里許多人、許多事、各種各樣有趣的消息。她去的最多的,當(dāng)然是寧昭容所住的春錦殿。
從挽翠口中,周祈書知道了新人們已開始侍寢,尚雅綺毫無懸念拔得頭籌,不但第一個被選中,還一連三日獨(dú)占春宵,聽說就連當(dāng)年的張淑妃也從未有過如此殊榮,可見她恩寵之盛。
“姑娘”挽翠還是改不了在家里的稱呼:“聽說皇上賞賜了尚婉儀許多名貴珠寶,我真替姑娘不值。”
“個人的運(yùn)數(shù)而已,有什么不值的。”周祈書正為太后繡著一副松鶴圖,頭也不抬,淡淡說道。
“還有尹婕妤、王美人,聽說皇上也喜歡。”挽翠撇了撇嘴:“那是皇上還沒有見過我家姑娘,就把魚眼當(dāng)成珍珠了。”
“你小心點(diǎn),聽聽你說的是什么話?”周祈書趕緊把針線放下來,斥責(zé)了她一句:“隔墻有言,這話要是傳出去,不用說別人來討伐,首先太后就不會放過咱們,你還要不要命了?”
挽翠吐了吐舌頭,什么都不敢再說了。
又是一日清晨,周祈書正在專心替太后抄寫一本《蓮華經(jīng)》,挽翠帶著一臉不可思議走了過來:“姑娘,我聽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