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貪墨
楚天成騰寫醫案時,一身白大褂站在了他的桌旁,他沒在意,繼續沙沙地寫。這身白大褂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開了口。
“我想見見他。”
楚天成猛地抬起頭,是安如一張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你想見誰?”
“剛接受了你手術的病人。”語調是刻意的平靜,目光卻避開了他。
“你認識他?”楚天成難以置信。
“對。”
“怎么認識的?”
“不關你事。”安如語氣冷漠。
“他是保外就醫,沒有許可不能順便去見。”楚天成將筆一撂。
“你是他的主治醫生,相信你有辦法。”
“……”
一聲輕輕的抽泣,驚得楚天成一抬眼,發現她白凈的面頰上一行清長的淚緩緩而下。
“安如?”
“我爸,……,前兩天從家被帶走了。”安如努力壓抑著想哭的沖動,“他們說……,要調查。”
楚天成猛然間明白了,安院長的事和床上躺的那位一定有關系,既然有關系,那么想讓他死的人難道是……,楚天成心里一驚,緩緩起身,盯牢了安如。
“你為什么要去見他?”
安如強壓著淚望向楚天成,迎上的卻是他清冷的目光,不禁讓她心一顫,他對自己并無半分情義。
“我說了,這不關你的事,我只希望你能帶我去見見他。”
“安如,事到如今,你不說,讓我怎么幫你?”楚天成語氣中肯。
安如心里明白,如今除了楚天成,她找不到可以相幫的人,她只能選擇相信他。她略定了定神,將自己所知講給了楚天成。
法外保醫的人叫鄧昌明,是藥品監督局副局長。兩個多月前她因為和楚天成鬧分手曾開車去郊區的家,見過這個他爸爸口中的鄧叔叔。當時她并未留意。
半個多月前的一天,她無意中聽到父母爭吵,提到了鄧昌明,還有目前醫療改革引進的新藥和新器材。安院長很氣憤,這一大批藥品和器材中很多審核并不達標,卻被赫然蓋上了衛生廳核準上市的公章。
“事發后,鄧昌明接受內審。”楚天成幫她把話說完。
安如驚異地看著楚天成,“對,因為有人告發他瀆職,貪污,利用新進藥品從中謀取暴利。”
“而安院長因為與他過從甚密,并且選用了這批新藥而接受調查,是這樣嗎?”
安如默默點頭,“但是我爸他之前并不知情,他在家生氣就是因為這批不達標的藥品,耗費了醫院大批資金。”
“既然他毫不知情,解釋清楚便是,你擔心什么?”楚天成狐疑地看著安如。
“他們……他們在我家那套郊區的房子里搜出了一張銀行卡,戶頭上有兩百多萬,”安如干咽一口,“戶主……是我爸。”
楚天成瞪大了雙眼,安爭鳴貪墨!因為東窗事發,借著鄧昌明在提審中突發心梗的機會,將他突然轉送省院,讓我執刀,打算以醫療事故為由,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滅口,順帶打壓我一頭。真是心思狠辣啊!
但下一秒楚天成就聽見安如哽咽的聲音,“可我爸他沒貪污,他是被冤枉的,他根本不知道他有這么一張銀行卡,而且戶頭上還有這么大筆錢。”
“你怎么知道?”楚天成冰冷的語調一下就凍結了安如眼里將出未出的淚。
“你不相信他?”安如一把拉住楚天成的衣袖,對面的人沒有半分動容。
握住他衣袖的手松開了,一聲自嘲的冷笑落入天成耳里,“對,你憑什么相信他?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在研究你那些提出質疑意見的報告,又多方搜查取證。是他!拿著你那些報告去藥監局要求藥品重審的!他如果涉案,又怎么會親自去告發!”
震驚的表情寫滿了楚天成的臉,那是他想掩蓋也掩蓋不住的,“你說的可是真話?”他盯牢了對方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淚,有怨,有委屈,有痛苦,但唯獨沒有謊話。
“安院長是否知道鄧昌明被安排在這兒手術?”楚天成不動聲色地突然發問。
“知道。省里來電特意通知的。”安如頓了頓,補充道:“因為當時我就在我爸辦公室,等他下班,那幾天他身體不太好,是我開車接送他的。”
“是他推薦我為鄧昌明手術的?”
“是。”
楚天成心一緊,“為什么推薦我?”
這問題一出,安如有些難以作答,因為她的確沒想過她爸為何當時一口就推薦了楚天成,對面的人仍在等答案,她只得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我為鄧昌民手術前,你讓人送了份盒飯給我?”
安如更是一臉茫然,“我沒有啊?”
楚天成看似不經意地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筆,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生似的,重新開始審閱醫案。安如一時拿不定主意,這人到底什么態度,她剛要舊話重提,卻被他先開口打斷了。
“我不能帶你去見鄧昌明,這是違反規定的。”他仍低著頭,“但我相信,如果安院長問心無愧的話,遲早會真相大白,你也不必太擔心,你應該相信——政府。”
安如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她早該料到他會如此無情,她恨她自己根本不應該來求他,簡直就是病急亂投醫。但她更恨眼前的他,渾身冰冷得就像尊石雕。雖然他坐著,就在她眼皮底下,可她分明感覺她不是俯視,而是趴在地上仰視著,現在如此,從前如此,一貫如此!
“如果換作是蘇小小有事,你還能這樣置若罔聞嗎?!”
楚天成清晰地聽到了這句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話,雖然神色未動,但手下的筆已停了,耳里也只余下安如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安如當然不會理解,這個冷面的男人內心真實的想法,他不能帶她去見鄧昌明,是不愿意她卷入這趟渾水。如果事情真如安如所說,那么整件事就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安院長被卷進去了,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下一個,會不會還有下一個?他不能輕舉妄動。現在鄧昌明還活著,只要他肯交代實情,自然就會真相大白。但他總覺得背脊陣陣發涼,也不知是空調的冷風吹的,還是總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始終在他身后,注視著他。
*
靜夜,聽不到任何聲響。
楚天成卻遲遲無法入眠,他向來睡眠淺,何況此刻心里又念著一個人——蘇小小。那孩子自從上次惱怒地跑掉后,短信不回,電話不接,音信全無。他腦海里總閃現出她那雙清麗的黑眸,蒸騰著怒氣,即便不說話,也好像一巴掌打在他心尖。最近他又分身乏術,也沒時間去找她。弄得他一顆心沒著沒落,懸得難受。
這孩子心思挺深的,太難琢磨了。前幾日在值班室那晚,她夢里翻了個身一把便拉住了他,嘴里還喃喃一句,“哥哥。”叫得他喜得楸心,再舍不得推開她,將她攏在身邊,拍撫著讓她安穩入眠。可醒后卻發現她在流淚,他當時有點想問,心里卻隱隱覺得答案并非他想聽。現在想來,那聲哥哥,果真不是在叫自己。難怪,那早送她去公司的路上,她都靜默不語,目光寡淡,原來是失望了。這個她口中的哥哥究竟是誰?那日在影城門口所見的男人?
楚天成翻個身,心里煩躁得實在睡不著,摸出耳機戴上聽聽電臺,結果不經意就聽到了老戲文,期期艾艾地唱著:
月兒明,
風兒輕,
樹影下,
是誰的身影……
輕紗黃,
梔子香,
舊夢里,
是誰的面龐……
憑欄處,望盡歸來路
任往事,飄散煙雨霧
剪殘燭,淚滿香羅帕
寄錦書,莫問青冢處。
……
曾經的那孩子也會唱,芊芊玉指,童聲稚嫩,那時的她表情很假,學著母親排戲時一臉的憂傷,有模有樣地唱給他聽。后來他在電臺里也偶爾聽到過這曲文,再想起那孩子特意裝出的哀怨,就像‘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一樣,總讓他不自覺地笑出來;得知她離世的消息后,一次在家無意間聽到他母親哼唱,竟讓他哭紅了眼眶。
不知小小是否也會唱呢,她若唱又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門外突然急匆匆的腳步聲,吵雜聲,推門聲……楚天成一把扯掉耳機,猛地坐起來,光線從外間一泄而入,急促的喘息聲已經在告訴他一個不好的消息了。
“楚大夫,特護病房有緊急情況!”

楠樾夕華
各位,新春快樂!沒有這樣的曲文啊,為了應景,編的,別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