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相思
周末當蘇小小踏進Aloson家門的一刻,Aloson的父母分別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感謝你,小小,那位專家寫了回信,他答應會來SickKids參加Aloson的會診。他還特意提到了你。”
“他說了什么?”小小急迫地問。
“他說Aloson一定有一位特別愛護他的鋼琴老師,令他很感動。”
笑從心底綻放開來,她甚至比他們還激動,一想到天成能來這里,或許她還能偷偷看上一眼,心里就過電般一松一緊。
那天,她第一次彈了那首‘歲月如歌’給Aloson聽。
“So beautiful, what’s its name?”
蘇小小想了想,“Time like a song.”
“Who composed that?”
“My mom.”
Aloson忍不住又要求她再彈了一遍,曲調終,他沉思了片刻,他說你的媽媽當初寫這個曲子時一定經歷過最艱難的日子,就像現在的我一樣,但她心里有棵小樹。
他手指著庭院一角的一棵低矮的櫻桃樹,告訴小小,“我和媽媽在去年春天種下的。總有一天它會長得又高又壯,我們管它叫‘希望’。”
蘇小小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只有十歲的孩子,他對音樂的領悟完全超越了他的年齡。
“Aloson,我相信那位專家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病。他和你一樣,從來都心懷夢想和希望。”
“你認識他?”Aloson有些驚訝。
蘇小小自知失言,淺淡一笑帶過去,“他能來說明他不會放棄。”
“我希望早點見到他。”
“我也是。”蘇小小望著庭院里一抹櫻桃樹影,悠悠地說。
~~
辦公室的楚天成打了一個噴嚏。
“感冒了?”張學瑋端著茶杯,靠在他桌邊。
“沒有。”
“你這一早都打了好幾個噴嚏了,春夏之交流感興起,自己注意點吧。”
楚天成一笑,“張主任今早挺閑啊。”
“……昨晚,她和我吵了一架,唉……”
“誰啊?”楚天成一抬頭就看見張學瑋灰著一張臉,恍然道:“啊,小何啊……肯定是你的錯。”
“你問都不問就斷定是我的錯,你要當縣太爺得多少冤假錯案啊。”
“小何在你那兒順得跟面條似的,也能吵架?不是你的錯還能是誰的?”
“面條也得分煮過的和沒煮過的吧?”張學瑋沒好氣地搶白。
楚天成笑哼一聲,“昨天沒煮嗎?”
“她懷孕了……”張學瑋咕嚕咕嚕地灌著水,仿佛那是酒,能把自己灌醉一樣。
楚天成被驚得半晌才反應過來,“你看,可不就是你的錯。你小子,行啊,這就要當爹了啊……”
“是不是太快了?”張學瑋一臉猶豫。
“你不是全科第一快刀手嘛,這事可不就得快……”
“唉,我本來還計劃著領完證,休個年假,帶她去歐洲轉一圈,來個蜜月旅行啥的,這下可不就亂了計劃了嘛。”
“以后補上,一家三口出去,也挺好的。”
“以后?”張學瑋搖搖頭,“誰知道是三年還是五載哦。以后啊恐怕出去吃個飯都難。”
“沒那么夸張。”
“怎么沒,人家都說了,外面地溝油了,又是不衛生了,有防腐劑了,反正啥也別吃就對了。”張學瑋嘆。
“小心一點應該的,”楚天成笑笑,“人家也是為你負責。”
“要不今晚咱倆出去搓一頓?好久沒和你小子一起出去吃飯了。”
“不用陪小何?”
“不用!”張學瑋大大咧咧一句,頓了一秒,“不用天天陪著嘛,偶爾,偶爾。”
楚天成一笑,“既然這樣,也別往外面去了,就去我家吧,陪你喝兩杯。”
“成!”
*
楚天成將菜一樣一樣地端上桌,又從櫥柜取出瓶紅酒往桌上一放,“我表哥從法國帶回來的,一瓶送了朋友,這瓶便宜你了啊。”
張學瑋拿著酒瓶細瞧了瞧,“這干紅干白的,我也不懂,別糟踐你的好東西。不然換個白的。”
“就它了,我這兒還真沒其他酒了。”
楚天成啟開橡木塞,各自倒了半杯。兩人一碰杯,學瑋淺呷一口,品了品,贊道:“你還真別說,這酒醇,帶著特殊的香,是好東西。”
“那吃口牛肉,紅酒配這個吃。不過啊,我這是和土豆紅燒的,不是牛排。”
張學瑋撿一塊扔嘴里,嚼兩口,直點頭,“你小子手藝可以啊。哪家姑娘跟了你啊,有福。”
這話楚天成沒接,當初他學這些都是為了蘇小小。默默夾了菜送到嘴里咀嚼著。
張學瑋看他一眼,當初他算是看走了眼,這小子真夠專情的。他清楚記得年前那幾日,楚天成請了病假,說是發燒了,在家休息。那段時間這小子是看起來是有些精神不濟。
晚上下班他順道來關心一下,結果在他家茶幾上無意中發現了一瓶藥。小白瓶,德文標簽,他好奇,順手拍下來,回家一查才發現一種不會產生依賴性的安眠藥。最后硬是被他逼問出來,是蘇小小走了,走了個把月了吧,他睡不著,不得不靠藥物維持睡眠。那一刻他都愣了,心里堵的。真是難為他了。那姑娘瞅著也稀罕他稀罕得什么似的,怎么狠得下心腸,說走就走呢。
開始他往散了勸,結果發現越勸他越難受;他學乖了些,往好了勸,這回倒是勸得他緩和了一些。
“你啊,也甭想了。說不定哪天啊,一瞅,嘿,回來了。結果你在這兒白操心,多不值得的啊。先把自己整好了再說。”見楚天成緘默不言,又說:“我賭她一準回來,不信你瞧好。”
楚天成勉強一笑,“你別逗我開心,快吃吧。”
“嗨,這話真不是我說的,是人家小何說的。”張學瑋喝口酒,“這女人啊,你還真別說第六感挺強的,不信都不行。”
“你們兩口子沒事在家拿我們磨什么牙?”楚天成沒理他,吃口飯。
沒想到張學瑋抖了兩筷子菜吃了,嘮嗑起來:“你記得蘇小小送我的那個禮盒嗎?”
“記得,她求你辦事了嘛。”
“知道她送的啥嗎?”
“是啥?”
“膠原蛋白,女人吃的。”張學瑋看著楚天成的驚訝的眼神,得意一笑,“你不懂了吧,我當初也納悶啊,整錯了吧,我又沒女朋友,送我這個干嘛?”
他喝一口酒,看著楚天成撂了筷子眼巴巴在等,就知道一說蘇小小的事這小子就來勁。
“后來啊,我就順手給了小何。給她吃唄,是吧,人家總給我帶個早飯啥的,我也挺過意不去。不久我們在一起了,她就說起這事。她說我挺細心的,她當初就想買這種牌子的膠原蛋白,國外進口的,托了好些人,都沒買到。海淘的又怕假。這禮啊是送她心坎上了。”
張學瑋停下來,吃口菜,看一眼若有所思的楚天成,問道:“你回過點味來沒有?”
“巧合吧?”
“我也這么覺得,”張學瑋笑,“我就老實跟小何承認了,禮品實際是蘇小小送的,我借花獻佛而已啊。結果人家一聽,突然就點著我腦門說,傻樣!那姑娘是有意成全咱們呢。”
楚天成聽得聚精會神。
“小何分析給我聽了,住院時小小肯定是聽說了她想買這種保健品,然后又看出我們當時有點意思,小小特意選了這個給我,知道我吃不了,就會送小何,這下正好就送人家姑娘心坎上了嘛。”
楚天成聽得感動,這孩子心真細,住個院,操了這么多心。
“所以啊,重點來了,”張學瑋煞有介事地咳一聲,故意賣個關子,“后來聽說你們分開了,小何就說啊,遲早得回來,分不了。這都啥年代了,啥能成為阻力啊,除非不愛,可小小處處為維護楚大夫,是個不愛的樣嗎?所以遲早能成!”
楚天成心又是一落,那孩子就是說了不愛,因為這個不愛,讓他揪心地疼,“她走之前就說了她不愛我。”
“嗨,女人的話你也信啊。”張學瑋不屑一句,“我總算領教了。昨晚小何說你不想現在要孩子,我就做人流,以后再要吧。我以為她真是想再等等,就和她說了蜜月旅行計劃什么的,結果還沒說完就被人家劈頭蓋臉罵一通,說我又是沒人性了,又是沒責任感了,反正壞得都掉渣了。你說說她哪句是真的啊?”張學瑋說渴了,又喝口酒,這話總算被他圓回來了,不容易啊。
楚天成卻被逗得笑起來,原來很多事情背后有他看不見的隱情,他品到的苦里還藏著淡淡的回甜。天成望著客廳茶幾上那盆爆滿新芽的梔子,愈發思念她,亦不后悔遇見她,哪怕幸福只有過那短短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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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起床的蘇小小,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揉揉鼻子,五月的多倫多怎么還是風涼如水的,屋里還需要開著暖氣。她放了兩片面包在烤箱里烤,又倒了杯牛奶遞給蕭駿。
“駿子哥,你還記得N市嗎?這個時候應該是初夏了,20多度的氣溫。可這兒還是那么冷。”
“當然了,我還挺懷念入夏后的大院。”
“是嗎?”蘇小小一絲驚訝,“你早年不就隨蕭叔去了外地,怎么還記得那些事?”
“我的童年是在大院過的,我怎么可能忘記呢。”蕭駿笑著說,“你啊,小時候就是個跟屁蟲!成天跟在楚大哥后面跑……”
“嘶~”蘇小小低吟一聲。
“怎么了?燙到手了嗎?”
“還好。”蘇小小將面包片從烤箱里牽出來,最近她好像不經意間就能聽到關于他的消息。
“小心一點。”蕭駿提醒她。
“天成哥他人好,熱情,喜歡帶孩子玩,所以我才賴著他。”
“熱情?”蕭駿忍俊不禁,“你沒搞錯吧?我印象中他可不怎么喜歡和人玩笑的,也沒見過他帶著其他孩子玩,就整天在家里看書,你見過他和哪個男生玩在一處?恐怕啊,就只有你總去找他。”
“是嗎?”蘇小小倒是一愣,原來自己看到的他和別人竟如此不同。
“你還記得海子哥嗎?”蕭駿拿了花生醬和草莓醬抹面包片,“你可能太小,不怎么記得了,楚大哥為了你和他打了一架呢。”
“真的嗎?”蘇小小吃驚。
“當然了。他家買了條小狗,我們都跑去看,結果他故意逗你,撒了手里的繩兒,讓狗追著你跑,嚇得你還摔了一跤,手也破了,膝蓋也破了,哭得什么似的。后來楚大哥知道了,就去找他理論,結果海子也不認錯,還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楚大哥就把他打了一頓。你想想,就連最皮的海子都被揍了,后來有誰敢欺負你啊,都說你是楚大哥的小媳婦,惹不起!”
啪!玻璃杯掉在桌上,潑灑了一桌子的牛奶,還濺了一地,蘇小小嚇一跳,忙去擦,她聽他的事就走神。
“沒事吧?”蕭駿也忙著打掃。
“沒事,手滑了,沒拿穩,”蘇小小低了頭,眼里一絲熱,“我好久沒聽人說起過小時候的事了,我家搬到山區后基本就沒人再提起。駿子哥,你再說說唄,我聽著親切。”
“好,”蕭駿笑,“我也挺懷念當初的大院,熱鬧,不像我和爸去了上海,更不像出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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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成拿了紙巾掩面,又是一個噴嚏,“我沒感冒。”他看著張學瑋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又解釋一句,“不會傳染。”
“有人在念叨你呢……”張學瑋笑。
“迷信。”
“如果念叨的人是小小,我看你還是挺想迷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