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從書包里拿出筆記本，攤開，再點開圓珠筆時，一個頭頂斑禿的老教授胳膊肘下夾著大套的資料，又拎了大袋子走進教室門。手里的咖啡往講臺上一放，進門第一句就是，“今天很冷，謝謝你們在這么冷的天還能趕來聽我的課，但我更關注誰不來！你們知道的。”

　　笑聲唏噓，北美的學生已經習慣了，Absent是會影響學分的。老頭一絲不茍地點完名，喝口咖啡。他說今天沒來的人真遺憾，我帶了很棒的禮物，說著就從袋子里掏出一大包糖果，Halloween。

　　蘇小小輕笑，這里的教授們與國內不同，雖是學術派，可幽默風趣得多。就像這門課的教授，學術論文絲毫不馬虎，最細枝末節的小錯誤也不放過，但課堂上卻總是能讓氣氛活躍。

　　PPT打開，大熒幕上出現一個設計獨特的裝置結構。

　　“這是做什么的裝置？”教授抓起來一把糖，“誰想要糖，別害羞，大膽說出來！”

　　“齒輪組。”有人說。

　　“哦，親愛的，我知道是很多，很多的齒輪組。”教授笑著搖頭。

　　“鐘表盒？”

　　“哦，哦，很接近了，但是它不是。”

　　笑聲朗朗，蘇小小也跟著同學一起笑。她沒注意到背后的教室門被人輕輕推開，但她聽到了教授的問話。

　　“哦，親愛的，你來晚了，錯過了我的點名，但請不要錯過我的糖果。大膽猜猜，這是個做什么的機構。”

　　“我猜，……，應該是，……”

　　“是什么……”教授一臉費力的表情，好似也在幫他使勁想。

　　“密碼鎖？”

　　“哦……”教授遺憾地一揮拳，“不，親愛的。”

　　蘇小小卻在一片低低的笑聲中回過頭，因為那個響起在她身后的聲音透著幾分熟悉的味道。一張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跳入她的眼簾，眉宇間含著繾綣的笑意，明眸流轉，仿佛流星劃過天際。

　　“坐進去。”他小聲示意那個完全愣怔的她。

　　蘇小小木訥地起身向內挪，騰出了剛才的位置給他。

　　“哦，哦，親愛的，要不你也來幫幫忙，告訴我這是個什么機構。”教授指著蘇小小調侃地問。

　　“嗯……是，是個音樂盒嗎？”

　　“天啊！”教師高聲驚呼，“是有人送了一個給你嗎？”

　　蘇小小搖頭，課堂上一片哄笑。

　　“這是最古老的一款全齒輪機構音樂盒，我真想送一個給你，不過我只有這個。”教授將手里的糖果向她拋過去。

　　小小沒接到，卻被身旁的楚天成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輕輕放在她面前，“晚上記得刷牙，不然會蛀牙的。”

　　蘇小小低眉一笑間，手已經被他收入掌心，她一驚，傻傻望著他。

　　“認真聽課。”

　　他拿過她桌上的筆記本，快速幫她抄記。

　　她哪里還有心思聽教授在說什么。她的目光早膠著在他身上，額頭、發線、鬢角、睫毛、鼻梁、唇角，下頦的線條，修長的手指……，真的是天成哥，真的是他！蘇小小雙手緊緊回握著他的手，生怕又是一場夢，生怕一覺醒來又是一場空。她捏得這樣緊，讓楚天成忍不住微微側目，就看到她憋紅了的眼眶，噙滿淚花。

　　直到坐上回家的公車，蘇小小還沒回過神來，窗外還是那條熟悉的街，車里還是那個慣常的位置，可肩頭何時就多了一只溫暖的手？

　　“夕夕。”楚天成輕輕喚她一聲。

　　小小一驚，扭過頭，對上他一雙亮澄澄的眼眸，眸光將她融在眼底。她輕笑，見到蕭駿他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誰告訴你我在這的？”

　　“嚴樾。”

　　是他？蘇小小吃驚不小。

　　“小騙子！”天成的手指輕捏上她的臉頰，“騙得我好苦。”

　　小小還來不及開口辯解，他的唇已經貼上來，銜住她的，手墊在她腦后，微微用力，將她壓牢，帶幾分懲戒的味道。她一驚，羞紅了耳尖，眼角的余光向車廂一掃，虧得車上人不多，他們又坐在最后，便沒舍得推開他，任由他貪心地吻進去，纏綿悱惻，他的思念早匯成了河……

　　一早趕到蕭建峰家時，他的到來驚呆了正趕著出門上班的蕭駿。蕭駿忙著囑咐秦姨為他收拾客房。他卻迫不及待地讓秦姨帶他進了她的房間，在她的書桌上就看到打印的課程單，他一對腕上的表，時間還來得及，飛身下樓。

　　“小楚啊，你去哪兒啊，我幫你做早飯吧。”秦姨招呼他。

　　“我去接小小。”

　　“小小中午才能回來，她今天是早課啊。”

　　“我知道。”他等不及，他的心情旁人怎么會懂。

　　推開教室那扇厚重的門，他在這間不大的教室里一眼就看見了她，烏黑水亮的馬尾辮，白皙的細頸，削薄如紙的肩……他終于見到了，快一年了，他簡直望眼欲穿。他向她走過去，一步，一步，好像趟過了忘川河，所有的記憶都隨河水流過。

　　*

　　下車的時候，天空開始飄下細小的雪點，多倫多又入冬了。

　　蘇小小望著這條走過寒暑的路，感慨萬千。她來的冬季，一片蒼涼的白，她站在卷天蓋地的風雪里喃喃叫出他的名字，回音卻響在心里，一遍一遍，空空蕩蕩。

　　如今，手和他十指緊扣，暖暖的，揣在他衣兜，心和他這樣貼近，跟著他的腳步在跳。她揚起笑，看著他，她的天成哥哥，一如小時候，來接她放學回家。

　　那時的他好高啊，長腿一邁，她就要跟著小跑兩步，他特意放緩步伐等著她，牽著她的小手過馬路。回家的路不長，轉過街角，遠遠就望見那棵高大的香樟，綠蔭如蓋，探出紅磚黛瓦的院墻。‘到家了。’他曾笑著對她說。

　　“到了。”依舊是和煦的笑，卻退去了青澀的容顏。

　　“天成哥哥，明天放學還來接我嗎？”她突然像小時候那樣問他，眼里滿是期許。

　　楚天成晃了神，眸光攏著她，那個曾經不及他胸口的小姑娘終于長大了，娉婷而立，頭頂恰落在他唇下……眼底一熱，潤濕眼眸，點頭，“好，還去接你。”

　　蘇小小淚光漣漣，強撐出笑，“哥哥不許騙人哦。”

　　一樣的話，一樣的人，時隔了十五年……

　　楚天成猛地將她摟入懷抱，輕輕低語，“哥哥，從來不會騙你。”

　　蘇小小將臉深深藏進他懷里，眼淚打了濕了他的衣襟。

　　十五年，兜兜轉轉中他們終于找回了最初。

　　*

　　晚飯時分，蕭駿剛進家門就聽見家里熱鬧的氣氛。他聞聲到廚房，才發現今天的大廚換人了。楚天成正細細切菜，秦姨打著下手，蘇小小站在一邊嘻嘻地笑。

　　“楚大哥會做飯啊？”蕭駿不太敢相信。

　　“小楚這刀功真不錯的。”秦姨贊賞，“這孩子，我說我來做，他剛下飛機，肯定累了。”

　　“我就怕倒時差，下午睡了，晚上更睡不著。倒是找點事做好。”楚天成將筍絲碼盤，換了刀和砧板切肉絲，“今天讓你們嘗嘗家鄉菜。”

　　“真的啊，太給力了！”蕭駿興奮地叫，“我要吃家常豆腐和紅燒肉。”

　　“行！滿足你。”

　　“駿子哥，你自己怎么不去學啊，天天等著人伺候。”蘇小小故意拿話擠兌他。

　　“你會嗎？也沒見你學啊。”蕭駿不服氣，“女孩子家家的，連飯都不會做。”

　　“你……”蘇小小嘟嘟嘴。

　　“怎么了，是不是想說‘不理你們了’，然后跑去找楚大哥哭鼻子啊。”蕭駿故意揭她的短。

　　“駿子，你們小時候就是這樣欺負小小的吧？”楚天成看著他笑。

　　“不是，”蕭駿忙辯解，轉念一想，不對啊，“楚大哥，這丫頭先擠兌我的，你不能這么護短吧？”

　　“一貫如此！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吧？”

　　“嗨，你們……”蕭駿一副有冤無處申訴的懊惱表情。

　　蘇小小得意，歪著小腦袋逗他，“認栽吧。”

　　蕭駿一拍腦門，“對，對，我怎么忘了，我怎么敢招惹楚大哥的小媳婦呢。”

　　蕭駿多懂事的一個人，看到突然出現在門口的楚天成時忽就明白了，兩人才是昔日的戀人。難怪蘇小小會拒絕對她如此深情的嚴樾。他故意舊話重提，就是想促成他們的關系。無論兩人之前有過什么誤解導致了分離，他都希望他們和好如初。

　　這話果真一語中的，蘇小小臉頰殷紅，抬眸處是天成繾綣的眸光，往事躍然在他眼前……

　　“夕夕，回來，還當我們家的小媳婦。”靈犀開著玩笑。

　　“好！”小小的她站在穿梭而過的人流里，鄭重地點頭。

　　……十五年了，一種久違的親切！

　　“知道就好。”楚天成毫不避諱，她是他一生等的人，在他的心里，她早就擔當了那個角色。

　　吃飯時，楚天成挨著蘇小小。蘇小小忽覺手背一熱，被握牢了，抬眸看他，他左手在夾菜，吃得不緊不慢，沒看她，和蕭駿聊家常，笑卻漫過眼角。

　　“難怪小小前段日子總央著我問軍區大院的事，原來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蕭駿丟出一臉壞笑。

　　蘇小小一驚，從桌下一腳就踢過去，好個‘親哥’，上臉了。

　　“嘶～”蕭駿遞來一個怒色。

　　蘇小小一眼就懟回去，“駿子哥，這蝦你應該不愛吃吧，都刺到嘴了。”說著就端自己面前來。

　　秦姨看得一愣，啥情況，小姑娘平時很謙讓啊。

　　臭丫頭，背靠大樹好乘涼了！蕭駿一筷子點在紅燒肉上。

　　“Selena前幾天說你胖了，擔心你穿不下定制的結婚禮服，這個你確定要吃嗎？”蘇小小裝出一臉驚訝。

　　楚天成低眉淺笑。

　　“天成哥，你吃，你多吃。秦姨，你也多吃些，你們辛苦。”

　　秦姨笑，這下她明白了，小丫頭在逗氣。

　　“楚大哥，”蕭駿坐定了，“這丫頭一年多來可沒少給我惹麻煩，光是去學校冒充她男友這事我都做了兩三回……”

　　“蕭駿！”蘇小小紅了耳尖，橫眉立目的，“這飯我看你也別吃了！你已經撐到了！”

　　楚天成笑著一捏他掌心里的小手，“改天哥給你單獨開小灶，你給我好好說道說道。”

　　蕭駿一挑眉，表情很欠扁，得意洋洋，“那周末咱哥倆喝一杯。秦姨，弄些下酒的小菜。”

　　秦姨忙笑著應了。蘇小小垂了頭，心里正盤算著哪些囧事別讓天成知道才好。天成忽撤了手，夾起一只大蝦，細細剝殼，末了，把蝦線也清剔干凈，放進她碗里，又伸手去剝下一個。

　　這也太明顯了，蘇小小心里甜得直冒泡，又怕蕭駿促狹，抬眸瞥一眼他。

　　蕭駿卻只盯住楚天成手里的蝦，“楚大哥，我也要。小小說我不宜吃肉，吃蝦扎嘴，你也剝給我吃。”

　　“我只剝給我媳婦吃，你自己剝去！”

　　媳婦？！蘇小小不作聲了，臉上燙得如烈酒上頭，暈暈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