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房五張床位除了由外向里數第三張是空的以外，其他四張病床均住了人。

　　住在最里面那張病床上的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陪護他的是他的爸爸媽媽；住在倒數第二張挨著樂樂病床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鄉下老頭，一個臉上布滿皺紋、穿著樸素的老太太坐在床邊陪著他聊天；再往外正數第二張病床上住著一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嘴角兩邊長著青青的胡須。雖然胡須被刮得很短，但一眼看上去，還是能看出長在她臉上的粗短毛發，感覺怪怪的。靠門的那張病床上住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

　　病人加上病人家屬，小小的病房擠滿了人，五個病人加九個病人家屬，一共有十四個人。

　　坐在床邊的那個老太太，時不時往地上吐一口痰，然后用鞋子把痰踩掉；年輕的小伙子正在打電話，講話聲音震耳欲聾；臉上長胡須的小女孩的爸爸媽媽吵起架來：“我都說要早一點帶她來看病了。你非說沒事，孩子很正常。你看看她，哪里正常了？十六歲的孩子別人看到她，都說只有六歲大！明明是女孩子卻沒來月經，長胡子！”

　　原來這小女孩已經有十六歲了啊！

　　女孩的爸爸怒懟：“你知道她不正常，你帶她上醫院啊！我攔著你了嗎？我把你關起來不讓你出門了嗎？你早干嘛去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孩子已經廢了，知道不？廢了！”

　　說完，這個長相憨厚的中年漢子蹲到地上，掩面而泣。住在最里面病床的男孩子爸爸走出來安慰他：“兄弟，你別哭啊。咱們現在不是在醫院了嗎？有醫生在呢！怕什么，醫生會幫咱們治好孩子的啊！”

　　男人哭得更大聲了：“你不懂，醫生告訴我們，孩子已經錯過最佳的治療時間了。”

　　男孩媽媽也跟著走過來，對女孩媽媽說：“我們也是錯過最好的做手術時間了。醫生說做尿道下裂手術最好學前做，等孩子長大了再做，一是影響發育，二是孩子有心理陰影。”

　　往地上吐痰的老太太接過話：“你孩子還不是來得最遲的，你看，那個小伙子現在才來做。他昨兒不是說他已經結婚了嗎？”

　　老太太說完擰過頭問林建寧：“你也是帶孩子來做尿道下裂手術的吧？就你們來得合適了，孩子兩三歲時做正好。”

　　她問完，“呸！”的一聲，又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進門后就躲在建寧身后的樂樂，發現老太太在看他，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媽媽，我不要呆在這里，我要回家！”

　　“樂樂乖啊！等醫生幫你治好病咋們就回家！”

　　“不！我不要在這里，我要回家！”

　　真是自己打自己臉，孩子鬧騰著呢！

　　“要不，咋們帶他去外面溜達溜達吧！”李順安提議。

　　林建寧點點頭，抱起孩子走下樓。李順安緊跟其后。

　　如果他們知道，正是因為這個舉動，導致樂樂撞風著涼，當晚就發燒、第二天感冒咳嗽做不了手術，他們會一直呆在裝有空調的醫院里，哪怕孩子哭鬧把整個醫院的瓦片掀翻，他們也會不管不顧守住孩子讓他在做手術前好好的、無病無災。

　　又或許，會跟住雙人間的那個女人和收了紅包的醫生強硬到底，堅決不換病房。孩子在安靜祥和的雙人間病房里明明不哭不鬧，換了一間病房環境吵雜、空氣悶騷，他突然就不愿意了。

　　但是，說什么都晚了。

　　她抱著孩子下樓，出了醫院門口，李順安接過孩子。

　　溫度突然下降二十多度。外面起風了，寒風凜冽。幾陣風吹過，孩子突然連著打了十幾個噴嚏。

　　“不要逛了，快點回醫院，孩子要感冒了。”建寧拉住李順安，叫讓他別再往前走了。

　　他們轉過頭，走回醫院。

　　一進醫院，溫度突然又上升了二十多度。

　　忽冷忽熱。

　　孩子煩躁地在李順安懷里動來動去，李順安抱著他走到五人間的病房門口，還沒進去呢，孩子又開始哭鬧個不停。

　　住在雙人間病房的女人探出頭來：“哎呀，不是說孩子不鬧騰的嗎？”

　　林建寧很想沖上去扇她兩巴掌，李順安把她勸住了：“算了，你別惹事了。看好孩子才是正事。”

　　她忍住了。讓李順安把孩子放在她背上，背著孩子在醫院病房與病房之間的通道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孩子漸漸安靜下來。

　　李順安看孩子快睡著了，把他抱過來。林建寧發現孩子雙臉頰紅撲撲的，摸摸他的背脊，出了很多汗。

　　再摸一下他的額頭，好燙。

　　“不行，孩子發燒了！”

　　李順安騰出一只手，也摸了一下兒子的額頭：“真的發燒了。”

　　“怎么辦？手術不會做不成了吧？”

　　“咋們趕緊帶他去急診科看一下，讓醫生開點藥，說不定明天燒就退了，可以繼續做手術。”

　　他們匆匆忙忙地帶著孩子去了急診科。

　　孩子39度發燒。

　　只去外面溜達了不到五分鐘而已。

　　“醫生，能不能給他打一針或輸瓶藥，讓他快點好起來。”

　　“有你這么做爸爸的嗎？孩子這么小，怎么能動不動就給他打針輸液？吃退燒藥就能治好。”醫生無視李順安的心急火燎。

　　大省城醫院的醫生就是比小城市梧桐市醫院的醫生好、負責任啊！在梧桐市，只要他們帶孩子去醫院，哪次發燒感冒咳嗽不輸液？

　　不過，如果這里的醫生不收紅包就更好了。

　　在梧桐市，林建寧一次都沒有當面撞見過醫生收取病人或病人家屬紅包。

　　當然，也有可能梧桐市醫院的醫生偷著收紅包，她沒碰見擺了。

　　黑暗交易，何處不在。

　　醫生開了退燒藥，建寧和順安抱著孩子回到病房，喂孩子服下藥。

　　大概是藥物作用，那晚孩子睡著了沒有鬧騰，只是睡夢中時不時打幾個噴嚏、咳幾聲。

　　第二天，夫妻倆悲傷地接受了孩子發燒感冒咳嗽的事實。

　　第二天醫生來查房時發現了孩子的病情，告訴他們孩子的手術的日期要往后推了，如果一個星期之內孩子的病還沒好的話，建議他們出院等下次再來做手術。

　　一個星期之后，孩子的燒倒是退，不過感冒咳嗽還在進行中。

　　住院住了七天，孩子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哭鬧不已，臉蛋一天天比一天瘦，嘴唇一天比一天白。

　　林建寧不愿意看見孩子再這樣子受罪下去。孩子身子如此羸弱，再做手術的話會要了他的命的。

　　李順安不愿意回去：“要不，咋們去你姐姐那里住幾天，看看孩子的咳嗽會不會好，好的話就可以帶他過來繼續做手術了。”

　　林建寧堅決要辦理出院手續并把孩子帶回梧桐市休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