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昱起了個大早,先是鍛煉了一下,然后照例去店鋪、簡寧氏處看看。
前兩處一如往常,又和簡寧氏聊了些家常,讓她若是累的話,可以和小玉說下,讓幾個丫鬟前來幫忙。
然后又想著童小姐的問題,過了兩條街,一路逛到了歐家。
那堆大老粗正在聽先生講課。
老先生樣貌清瘦,胡須花白,怕有六十左右的年紀。正搖頭晃腦地講著《論語》的《為政》篇:“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p> 按照這時代的標準,老先生說的還算是中規中矩,照本宣科也沒有什么不對的。
當中只有歐鐵生多識得些字,能聽得懂個大概。其余眾人一頭霧水,只在紙上用指頭指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讀,邊讀還學著老先生用頭擺動,像是后世演奏時的指揮棒一般劃著8字。
老先生翻來覆去地念了幾遍,這些人也跟著讀了幾遍。不要說這些大老粗,就連寧昱在門外聽了一會,都覺得頭昏腦漲之極,才推了門進去。
老先生抬頭瞥見寧解元來了,忙停下講課,向寧昱施禮。
這先生姓黃,乃是一個秀才。雖然也算是有功名,也只屬于功名的最底層,見到舉人也需要行禮。這世界就是這樣,管你七老八十,等級森嚴。
到他這個年紀仕途是無望了。寧解元雖然和他只相差了一級,但舉人是可以補缺做官的。而且寧解元年輕,要是考了進士,自己就更趕不上了。所以黃先生不光是禮數周到,心中也很是恭敬。
寧昱敬他是老人家,朝他揖了一揖,轉頭看歐家眾人一副頭大的模樣,心中想起以前上政治課的感覺,走到臺前道:“《論語》乃是儒家經典,讀書人是一定要讀的,科舉也要考。不過除了簡鐵頭,你們都用不著參加科舉,只要識得字,曉得其中大意就可以了?!?p> 底下眾人本就頭暈腦脹,昏昏欲睡,聽得寧昱要求放低,心中輕松起來:公子都說識字懂得意思就可以了,還費力地讀個屁?
“不過學習要有學習的方法,也不要不求甚解。比如剛剛這一句,子曰,就是孔子說。吾十有五而志于學,吾就是自己……”他用后世語文老師教古文的方法,逐字逐句地解釋起來,然后又總結陳述了一遍道:“孔子說,我十五歲就立志學習……”
這么一說,底下的人便聽得明白到底說的什么意思,突然覺得一下子就學會這一句了。黃夫子卻一句要教人念上一天,卻不解釋其中意思,和公子沒法比。
要不然黃夫子都五六十歲了還只是秀才,公子才弱冠之齡便是舉人頭名。
寧昱又道:“光是字面意思還不夠,要舉一反三,其實前半句還可以這么理解:十來歲決定學習什么,三十歲確定一生的原則,四十歲時人生目標不再更改。你們有許多年紀比我大的,初時來學冶鐵,是不是十來歲的時候便來的,那就是志于學的引申意思,有人讀書,有人做鐵匠,有人做奴仆。像鐵生一樣三十四十的人,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做什么行當,斷然不會更改了?!?p> “五十歲知天命,那時候慢慢明白自己的命運是當初選擇所致,六十歲耳順就是要多聽取意見,這樣到了七十歲以后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不會逾越規矩了。再細細理解,孔子這句話的宗旨就是:不管年齡大小,做事要深思熟慮,眼光長遠?!?p> 字面解釋,拿某個人來舉例,陳述概念,再引申,最后歸納中心思想。寧昱讀了好幾回大學(夜大電大也算在內……),哪還會不知道如何輕松地上課。
當然政治除外!包括馬原毛選鄧論,那些課程是無數寓教于樂的教師的噩夢,再怎么想辦法也不能舌上生花,只能老老實實地講解,學生個個頭大如斗。
他這么一教,歐鐵生和徒弟們一下就明白整句的意義所指,記得非常深刻。就連黃先生都心道:原來書也可以這么讀,若是當年有個先生這么教,自己哪還會是個秀才,都怪自己命不好,沒有像寧解元一樣,有個神仙般的師傅……
寧昱講完后,心中也在琢磨:這世界沒有三百千作為啟蒙讀物,看來自己要弄出來才是。反正弄出來了就是我的,大不了就推給“師傅”。嘿嘿……然后丟下一句“給你們手抄一本師傅指點我作的啟蒙讀本”,在眾人一片欽佩拜服的目光中打道回府,去干他那“原創”大事去了。
當然他也問過歐鐵生,關于童小姐的事情,歐鐵生滿口答應想想辦法,急也急不來。
《三字經》是后世的傳統國學啟蒙教材,淺顯易懂,其中核心思想包含文學、歷史、哲學、天文地理、人倫義理、忠孝節義,以仁義誠敬孝等。初學者可以借此了解不少常識。用來在這時作為啟蒙讀本,再好不過了。
他還是小時候練習書法時一直抄寫《三百千》《增廣賢文》等多遍才印象深刻,不過經過時空力量的加持后,幾乎不費多少力氣便默寫出來。
不過他所記得的是增補版本,歷代增補者為迎合統治者,加了很多當時的元素進去,所以《三字經》中提到的很多人和事物,在這時代都是沒有的,在默寫時便把“北元魏分東西”直到“立憲法建民國”全部刪掉。
還有的地方,比如五代時的燕山人竇禹鈞那句“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就被他換成了“寧青溪,學義方,教眾子,名將揚”。以后有人讀到這一句,就知道是某人所作,而且自夸得太不要臉了。
又把蘇老泉那句換成:歐鐵生,三十余,彼雖匠,學且勤。簡鐵頭,雖八歲,能詠詩,能賦棋……
還把原文宋朝時的趙中令換成了:方太守,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這是在他的治下,不拍馬屁會行?況且以后老子要是有了機會,拿來獻給朝廷……
總之,整本《三字經》全部被他改得亂七八糟,處處都是他寧某人的烙印。原作者王應麟和歷代增補者要是在另一個時空知道,非得一齊打翻棺材蓋,然后組隊順著網線,哦不,組隊穿過蟲洞、黑洞、白洞過來,將之轟殺至渣不可。
更無恥的是,這廝還加上了標點符號。
這世界沒有標點,句讀就是一個一個的點點,只是作為斷句之用。不用說,這也是寧某人的原創。
此時寫完,寧某人又蓋了私印在扉頁和尾頁。得意洋洋地看著歐體寫就的一千來字的長文,又吟起那句“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來,只差沒搞上一句“老子左奇文,右標點,才學在心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