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他緩緩道，折扇輕搖，空氣帶風，“咱們是師生，可比其他人親近許多，你盡管留在這里。”宋恒到底是怕太后的。若是太后忽然駕到，有我在，他多半可以把主要責任推到我身上。
我坐在他身側，望向外面的賽場，已經有許多好馬被牽到了要比賽的位置上。目光在外面掃了一周，突然看到一旁不顯眼的馬棚里，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祝巡。祝巡挽起袖子，露出半塊臂膀，拿著刷子給馬打理鬃毛。
我心中一喜，隨即冷靜下來，心想他怎么會在這里？
只聽宋恒的聲音傳入耳中：“你覺得哪匹馬能贏？”我收回思緒，只見他一手攬著孟媚兒和趙家女兒，一手指向外面停在跑道上的馬。
趙家女兒看上去有些不愛說話，孟媚兒搶先回答：“我猜是那一匹。”孟媚兒指著第三跑到上的一匹高大威猛的馬。宋恒看著那匹馬，刮了一下孟媚兒的鼻翼，笑道：“你猜的好。”隨后，他看向我，“老師，你覺得呢？”
馬道上的馬雖好，但也非絕世好馬。這比賽無非就是矮個子里拔高個，我隨手一指：“些許那匹馬能贏。”
宋恒拿出一片金葉子遞給小黃門：“下注給老師指的那匹馬。”
孟媚兒不滿，往宋恒懷里蹭：“公子是不信我了。可公子方才還說奴家猜得好。”
宋恒拍拍她的后背安撫：“猜得好和猜得對是兩碼事。公子家的金銀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孟媚兒噘著嘴，看似有些不快，但這不快偏偏是撒著嬌說出的，頓時嬌態百媚皆出：“您怎么知道，奴家猜的不對。”宋恒輕輕地捏過孟媚兒的下巴，面對著自己，溫柔的說道：“若是你不信，你親自給你你說的那匹馬下注。若是贏了，你想要什么，我給你什么。”
“真的？”孟媚兒轉怒微笑。
“君無戲言。”宋恒頷首，孟媚兒轉頭看向小黃門，“你去告訴我哥孟府，讓他給第三跑道上的馬下注。就說是公子的意思。”
小黃門應聲出門。我看孟媚兒又給宋恒倒酒，酒壺里的酒一滴不剩，我拿起酒壺：“我去外面打些酒。”宋恒頷首。我鎮靜的出門。
我走出最后一節木梯，把酒壺遞給侍者，讓他去打些酒送回屋里，若是屋里的公子問起我去了何地，便答是遇到了以前的姐妹攀談幾句。
隨后，我繞到屋子后面，走到馬棚不遠之處，避開宋恒的視野范圍。祝巡還在洗馬，我輕咳一聲，他聞聲回頭見到我微微訝異。放下手中工具走到我面前，我一把將他拉到角落。祝巡微微一怔：“你為何在此？”
我低聲道：“我與宋恒一同過來看賽馬。你不是一直不喜歡來種地方，是不是宋玉逼著你來的？”祝巡與別家貴族公子不同，他不喜熱鬧，也不喜到青樓、賽馬場這類讓紈绔子弟和豪門望族樂不思蜀之地。往日我與他在一起時，他最愛的去的地方便是書房和武庫以及到邊塞的土城墻消磨時光。如今以宋恒的身份和接觸的圈子，也唯有宋玉能逼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
“其實，我也想來。有人送給公主一匹汗血寶馬，號稱能日行千里。公主不信，便讓我來此陪她練練馬是否如那人所言。”祝巡指著馬棚里的馬匹，笑道，“就是他。”
那匹馬的體型十分飽滿，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他踱了幾步，步伐輕靈優雅，像極了我認識的一匹烈馬。祝巡走到馬棚解開馬繩，將馬牽到我面前，撫摸馬的前額：“我給他取名叫貝殼。”
貝殼就是我認識的那匹烈馬，是與祝巡相伴長大的坐騎。當初祝巡回京之時，半路遇到賊寇偷襲，貝殼為了保護祝巡，身中數箭。沒有死在戰場，死在了回京了路上。貝殼是祝巡心里的一個傷疤。我摸了摸馬匹的鬃毛，馬低聲的叫了一聲：“你看，他看我也不眼生，些許真的是貝殼回來了。”
祝巡拍拍馬背：“要不要騎上去試試？”
“這里人多眼雜。”我笑道，心中遺憾，“下回你單獨把他牽出來。”其實，我也很喜歡當年那匹叫貝殼的烈馬。他是我和祝巡親手接生。
“無事。”他拍了拍馬背，“它上場還早，我們去后山找片沒人的地方。”我頷首，與他商議，我先去后山。等他與前去下注賭馬的宋玉說一聲，扯個緣由再去后山。
后山是一大片野山，百花盛開，樹木蔥郁。人都去了前面看賽馬，后山無人，十分空曠。我坐到河邊的石頭上等祝巡。太陽照在我身上，昏昏欲睡，身體猛然往后一傾斜，正好倒入一個人的懷中。那人雙手遮住我的雙目：“讓我猜猜是誰。”我笑道。
“是阿巡。”我說道。
阿巡沒有拿開雙手，沉默不語。
“哦，不是啊，那我再猜猜。”我佯裝沒有猜到，“那會是誰？真是難猜。算了，我猜不到。”
那雙手依然沒有動，我聽到他的心跳聲音如擂鼓一般。我握住他遮在我雙眼的雙手：“阿巡，我知道是你。”我拿下他的雙手，往他懷里攥了攥，頭滑到他的手臂上，舒服的倚靠著：“好想你啊！這樣躺在你懷里真好。”我覺得他的懷抱很溫暖，“你可還記得梨花街的張二娘。張二娘家的櫻桃餅特別香，若是你待會兒得空，我們去買幾塊餅子吃。”
我的手無意中擦到他的左手，這才察覺他的手十分冰冷。不知是他的手一直撐在鵝軟石鋪地的地面上的緣故。我直起身來，靠在他懷中，拿起他冰冷的手，給他搓了搓，放在嘴邊哈了幾口氣，轉頭看向祝巡：“還冷不冷？”
接著，我愣住了，一動不動，咽了咽口水，干干一笑。身后之人不是祝巡，是宋恒，他似笑非笑的俯身看著我。隨后，我緩緩起身：“來了竟不說一聲。”我情緒毫無波瀾，也無起伏，恭恭敬敬，退后一步，雙手揣著袖子，“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