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這天,火車上的南凱風一行五人,有點興奮、有點感慨,又有點期待,心中五味雜陳,第一次出遠門的南曉玉,則顯得異常雀躍。
在薛公館,庭院已灑掃,佳肴已備好,一切都準備好了,只待親人回家。
初二下午,薛三爺還在房中小憩,王沛生就已經早早來到薛公館,一身西裝,穿戴得整整齊齊,皮鞋蹭亮。因薛公館距越江樓差不多要開一個多鐘頭的車,所以,薛三爺起來后略作收拾也該出發了。
宋姨太正在給他扣上長衫的最后一粒扣子,說:“老爺早去早回,等你回來,秋兒他們晚飯都吃好了。”
薛三爺說:“嗯,別忘了,我給曉玉做的撥浪鼓和搖椅,拿出來給他玩。”
宋姨太一邊整理著薛三爺的衣領,一邊說:“哪能忘,您多少年都沒坐過木匠活了,連春兒都沒這個福氣。”說著笑了,薛三爺也帶上禮物出門去了。
看薛三爺來了,王沛生趕緊打開車門,讓師父上車,自已則坐在駕駛室上,開車出發。
薛福祥說:“沛生,一路上多小心著點。”
“放心吧,福祥叔。”王沛生一邊答到,一邊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一路上,王沛生總是有點兒緊張,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
薛三爺說:“沛生啊,特意帶你出來見見世面嗎?怎么,跟師父在一起,你這么緊張?”
王沛生說:“不,師父,沒……沒有。”
薛三爺說:“這才什么月份啊,你額頭上出這些汗,還說不緊張?”
王沛生有點兒尷尬,但沒有說話。
“以后多帶你出來,你就不會緊張了。
——這頭幾次啊,你盡量的少說、多看,你就跟在師父身邊,該打招呼就打招呼,但是其他話不要多說,看看別人怎么說,看看別人怎么做。幾次以后,就都會了。”薛三爺說。
王沛生點點頭:“多謝師父教導。”
“師父老了,能教你們的越來越少了,凡事還得靠你們自己呀。
——沛生,這到了外面,說話、做事一定要有分寸,一句話都不說顯得拘謹、生分,話太多,也不招人待見。所以,要懂得說話做事,看人、看時、看場合;還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與這個人的關系,然后才能把話說好。”薛三爺說。
王沛生道:“師父,那不是很累啊,等把這些都看好了,弄明白了,想說什么怕是也忘了。”
薛三爺說:“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所以初來乍到的時候要少說。
——等日子長了,回數多了,這些東西就不用你每次說話的時候,先去琢磨了,張嘴就能說出得體的話,就像張口就吃飯一樣的。
——本事要慢慢來,急不得的。”
王沛生回答:“是,那今晚弟子就多聽、少說。”
“對,與其說錯話,不如不說話。”薛三爺說道。
王沛生點了點頭。然后繼續往前開,穿過了臨江路南嶺的樹林子,又開了約莫30分鐘,到達越江樓。
整個晚上都很不錯,王沛生雖然有些拘束,但并沒有任何冒失的言行,一切都按照師父說的在辦,只是不太自然。薛三爺熟人多,少不了也要喝些酒,但量也還好,并未多飲。一切終于結束了,薛三爺和王沛生踏上了返途。
天已經黑了,整條路都要開著車燈照明,王沛生在返回的路上明顯車速更快了,顯得心很急。薛三爺因為急于相見女兒,倒也未加阻攔。
開到臨江路南嶺了,突然兩塊大石頭橫在路中間,王沛生把車停了下來,說:“師父,這哪個孫子把這么大的石頭放在路上,您坐著,我去搬掉。”
王沛生力氣挺大的,先把一塊沒那么大的石頭推到路邊,然后又去推那塊更大的,這塊大的石頭足有三百來斤,王沛生一時之間還推不動,薛三爺下車。
薛三爺說:“來,一起加把勁。”
“好。”王沛生冷冷的。
薛三爺下了車,走過去,和王沛生一起,在路中央,俯身用力把石頭往邊上推。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一把鋒利的匕首從薛三爺的后背直插心臟,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整個人撲倒在石頭上。
王沛生拔出匕首,往自己的胳膊上狠狠扎了下去,然后又撿起一塊小石頭,砸向自己的額角,痛的尖叫一聲,頭皮裂開,鮮血直流。
王沛生把薛三爺拖上車,又咬緊牙關把滿是鮮血的石頭迅速推往路邊去了,隨即站在路上,朝天吹了一個口哨。
王沛生重新坐上駕駛室,疾馳而去。
……
“福祥叔、福祥叔、大少爺、太太——”王沛生的呼叫尖利而憤怒。
聽到這叫聲,薛福祥就像整個人被繩子勒著吊在半空中一般,喘不過氣來,他發瘋似的跑了出去,南凱風、薛世勛、太太、姨太太、徐七瑞也跟著沖了出去。
“師父他,被人暗殺了。”王沛生往車中一指。
南凱風上前抱住岳父,人已涼透,血漬未干。
南凱風眼淚奪眶而出,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渾身都覺得冷。拄著拐杖從后面走來的薛美秋,慘叫一聲“爹——”凄厲和悲傷的叫聲劃破了天際,也刺破了所有人的心,她扔掉拐杖,整個人單腳跳著,撲了過來,眼淚決了堤。
看著渾身是血的岳父和殘疾的妻子,南凱風崩潰了,他握緊拳頭,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怒號“——啊——”
霎時間,哭聲、喊聲亂作一團,薛福祥厲聲問王沛生:“誰干的?”
王沛生說:“天太黑,看不清楚,他們一共三個人,蒙著面、拿著刀就沖上來了。”
這時,院中的桂花樹,葉片紛紛簌簌地落在院中,專門負責打掃庭院的王嬤嬤,走了過來,拍了下薛福祥的胳膊,說:“祥子,人已經走了,你們不要吵到三子,讓他安安靜靜地升天吧。
——趕緊辦事,別誤了時辰。”一句話點醒了薛福祥。
薛福祥指派人手,按葬禮規程開始操辦起來,王沛生捶胸頓足,痛哭道:“福祥叔,是我沒用,我沒保護好師父,是我沒用。師父,師父啊。”王沛生哭著跪倒在地。
薛美秋完全凌亂,悲痛欲絕,坐在地上抱著父親不放開,她的哭聲撕裂了南凱風的心,南凱風的眼淚不住往下淌,心中悲涼。南凱風擦掉眼淚走過去,蹲在美秋邊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是透徹心扉的寒意。
薛福祥忙碌而空洞,夜深了,他把南凱風和薛世勛叫到一起,說:“世勛,你叫世杰趕緊回來,葬禮的事由你全權負責。
——有問題,你隨時找太太、找我商量。
——我和凱風,我倆要盡快要找到仇人,替老爺報仇,讓他放心地走。”
薛世勛和南凱風都點頭。
薛世勛說:“那我去前面了。”
南凱風說:“大哥,麻煩你幫我叫下七瑞。”
薛世勛出門后,南凱風看著薛福祥問:“福祥叔,近兩年岳父可有什么仇家,杭州地界的情形怎么樣?”
薛福祥說:“老爺年紀大了,身子也不是很好,平常有些事都逐漸交給世勛在處理,而且這兩年薛源堂以守成為略,并沒有什么大動作。
——杭州地界上,大家都這么多年了,有規矩,也有大致的默契在,一時也想不出是誰與老爺有這么大的仇。”
徐七瑞抹著眼淚、紅著眼睛進來了。
“七瑞,我們心里都很難過,你要堅強些,我們必須盡快找出兇手才行。”南凱風拍著七瑞的肩膀。
“是,七瑞,正因為心里難受,就我們才要冷靜下來,找出真相。此事就由我們三人負責。”薛福祥說。
徐七瑞力的點了點頭。
“小風,你讀書多,見識廣,也比較細致。你就安排吧。”薛福祥對南凱風說。
“福祥叔,我拿得了主意的我不推辭,還有些事我們得一起商量著辦。”南凱風答得很干脆。
“好。”薛福祥和徐七瑞都點頭。
“我們要先檢查下岳父的身體、衣裳。
還有,岳父今晚穿的衣裳、今晚坐的車,馬上保存好,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另外,我們找王沛生把當時的情況問問清楚,然后去他們停車的地方好好看看。”
薛福祥和徐七瑞都點頭。
“七瑞,你進來時看到王沛生了嗎?”
徐七瑞傷心地說:“沛生哥胳膊和頭上都受了傷,一直在流血,可他說要為師父守靈,不肯去包扎,后來大少爺看到了,讓他去包,他才去的。”
南凱風說:“哦,那就等他包好回來后,我們再把他叫來問問。那我們先去看看岳父。”
三人去后屋,屏退所有人,忍著心痛,細細查看一番,換下的衣服也被南凱風疊好,裝進一個袋子中收了起來。
南凱風說:“七瑞,你去前院,如果王沛生已經來了,那你就和他一起到書房來。”
徐七瑞很快和王沛生一起來到書房,王沛生胳膊和頭上都包扎著,額頭的血漬浸出了繃帶。
“沛生,要不要緊?”薛福祥問。
王沛生哭著,說:“我受點傷不算什么,只恨對方人多,我沒能救得了師父。
——我沒用啊……”
南凱風說:“現在當務之急是我們要盡快找出兇手,為岳父祭靈。”
王沛生語帶哽咽,說:“對,我們一定要為師父……為師父他老人家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