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我都知道。”
迎上男子近乎吃人一般的古怪眼神,君沉羽沉聲說道。
似是無所顧忌一般,他陡然地笑了笑,迎上了男子驚詫的目光,他又耐著性子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語,“抱拳,只是,我說,這些,我都知道。”
他沒用“本殿下”來自稱,而是面對著男子,自稱為“我”,但不知為何,這種淡然的平靜,卻是更令人心驚。
那男子顯然,也是恰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剛想要上前幾步,卻又不由自主一般地停下了腳步。
“‘一龍一鳳,必有一爭’,座上想說的,也不外乎是這些來了吧?”君沉羽像是從未有感受到這男子周圍陡然騰空升起的強大氣場,以及周圍忽然因為變得安靜而顯得緊張的氛圍。
“你知道?”幾乎是在同時,君沉羽的前方和后方,異口同聲地響起了同一句話。是鄺邪,以及溫木。
君沉羽不答。
他只是向后緩緩地退去,手臂處微微地用力,掙脫開了鄺邪的控制,帶著禮貌又隱著疏離的神色的少年,身形一晃,便又重新地擋在了鄺邪的面前,擋住了溫木,也擋住了面前鄺邪探究一般的審視眼神。
但鄺邪的速度卻比君沉羽要快得多,他似是直接地便無視了君沉羽的阻礙,幾大步,便越過了他,走到了溫木的近前。
“蘇,?”,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在再望溫木之時忽然頓住了。他細細地打量著溫木,忽然快步上前,蛇瞳緊緊地盯著溫木不放,“你是,蘇家人?”他說著,便又補上了一句話,“你和蘇霖那家伙很想,嗯,長得很像。”
如眼鏡蛇般粘稠又陰冷的視線由著蛇瞳聶人的雙眸間迸射而出,“咝咝咝”地一般作響著,緊緊鎖定住了他面前的溫木。
但二人就那般靜靜地對峙著,敵不動我不動般的冷寂。
“對。”沉默緩緩地蔓延開去,又緩緩褪去了顏色。就在鄺邪以為,溫木不會再回答他的問題,就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而她的聲音,自他的耳畔炸開。
“你說什么?!”像是聽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又似乎是不太放心,他又緊跟著補上了一句,“這,這,你這么說的話,可是欺君之大罪,要掉腦袋的!”說著,有惡意滿滿地朝著君沉羽的方向一笑,一努嘴,道。
“無妨。”
“哦?”鄺邪一笑,臉上的神情,滿是不信的狐疑,以及有著幾分的嘲弄。
他道:“不愧是那個人的兔崽子,也是個蠢貨啊。”似是輕聲的,溫木只是稍稍一側身,便聽聞了鄺邪輕聲地一嘟囔,道,“被人賣了還在替別人數錢。”言畢,便又傲嬌地“哼唧”了一聲,莫名有些做賊心虛一般地偷偷瞅了溫木一眼,又快速地別過了頭,反倒是將著后腦勺,對準了不明所以的幾人。
雖說是一副仍有些生人勿進的犀利姿態,但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味道,一種淡淡撲面而來的,漸漸變得有些溫馨的奇妙氣氛,包裹住了他們。就連,那男子一臉的冷若冰霜,似也是因為著,對著溫木,以及君沉羽,放下了忌憚與隔閡。
雖然,他的臉上仍然帶著嘲弄,卻在知道了溫木,是“蘇家人”,之時,他的臉上竟是快速地閃過了一絲柔和之色,帶著淡淡的糾結與眷戀。如果是以他的視角來看的話,這時的他,竟是從此刻,迎風而立的溫木的身上,冥冥之中的一般,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淡淡的,似煙飄渺般的一顰一笑,與溫木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有些翕動著,囁嚅著,低低地道了一個他在心中熟記;百遍的名字,眼眶處一動,有些潮濕的溫熱,似有淚要噴涌而出。
但是,他收住了,正是應了那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吧,他想,至少,不能再“她”的孩兒面前失態吧,那樣的話,“她”,肯定也在天上看著吧。于是乎,便就這樣,造就了他此時冰冷如霜般的面容。
只是,可惜了他。男子的目光看向了君沉羽。
如果,這人是“她”的孩兒,那他肯定不會就這么放手的。他有些傷感了,好不容易,才見到了一個,讓他這個活了幾十年的“老玩意兒”,呸呸呸,讓本座看上了的人,真是可惜了啊。
哼,本座可還是當年那個玉樹臨風般的美男子呵,不像那個死東西,都化作灰了……。
他輕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泛著深深苦澀罷了。
想到了這里,男子忽然有些羨慕起了,那個和她一起,升上了天空的那個人,要說恨,那肯定是有的,一開始,他是有一種感覺,就是想要沖到那個混蛋的面前,一把拽起了他的領子,好好地質問他一番,為什么就是他死了,也不安分,還要帶上“她”?!
但到了后來,人都已經死了,也尸骨無存了,他卻莫名地,有些釋然了,像是放下了以前的東西
只是,……在看到了溫木之時,他卻發現,放下了是放下了,但也只是一時的,只要有些什么東西,便會牽一發而動其全身,現在,是得了吧,他感覺,心中的某一塊地方。此刻,正是在慢慢地復蘇著,將要醒來。
(蘇夫人的魅力無窮啊,溫木,也是隨了她了吧)。
溫木輕笑,不知為何,眼前的這人,竟讓她,有一種奇怪的熟悉之感,即使……,她兩世的記憶里,都沒有這個人的出現。
那,究竟是為什么呢?
然,卻不待溫木等人問出口,便被鄺邪的話給搶先一步結束了談話,而恰恰就緊緊隨著這句話的落幕,溫木他們就知道,要再進行在下一步的深入,怕是,要等到下一次再見面之時了。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下一次見面之時,他們,便已是猶如從神壇上墜下來的神祗一般,雖如何如何,卻只能如同乞丐一般落魄,直到見到了鄺邪。
當然,這都是后話了。而此時……,
“你們走吧。”鄺邪沉默了半晌,沉聲地對著幾個人說道。
“什么?”這時,便是輪到溫木有些訝然了。
很顯然,她是不太相信的。
但鄺邪,也沒有再說些什么了。
對上了君沉羽有些狐疑的神色,鄺邪有些低迷地笑了笑,從懷中掏了掏,從脖子上取下來了一個原先掛著的小玉牌,上前遞給了君沉羽。
近看,那玉牌雖小,卻在那小小的一塊牌子之上,刻著一條張開了大嘴的饕餮,像是潑上去的濃墨重彩給激活了一般,襯著眉心的一點朱紅,顯得格外的猙獰。
“帶上這個,如果你想清楚了,帶著這個,去霊(ling第二聲)滅旗下的任何一家鋪子,都可以找到本座。拿好了,嗯?”
君沉羽抬眉,看向了鄺邪,原先在初見時顯得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鐵血男子,此刻,竟……顯得有些落寞了?。他伸手,接過了那玉牌,道一聲:“好。”
幾個人上了馬車,車輪慢慢開始了滾動,載著幸存下來的人們,繼續浩浩蕩蕩地向著來時,京城的方向而去。
接下來的這一路之上,雖有驚險之時,比起這一次的,卻又不知道好了多少。
但,余下的幸存者們,那便是真正的幸運了吧。
而那塊鄺邪的小玉牌,君沉羽雖不知道有何用處,卻是一直戴在了身上,以至于讓之后陷入了谷底黑暗的他,能夠重見光明,令他為他先前的所作所為而慶幸不已。
“怎么,就這么放任著,讓他們離開了嗎?不去?”在溫木一行人的身影,已經完全地消失在了鄺邪的視野里的時候,那先前形成的鼓鼓囊囊的小山堆忽然動了一下,爾后片刻,一個身影快速地推開了身上的累贅,慵懶且嫌棄地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先前掉落下來的灰塵,沖著還遠遠地佇立在他前方的鄺邪喊道。
“閉嘴!”而迎接著他的,是男子惱羞成怒的聲音。
他不在意地撇了撇,沖著鄺邪擺了擺手,也不在意他有沒有看到,便走進了小木屋之中。
此時,茫茫的天地之間,便只剩下了一道身影。
他的心好像已經丟了似的,
像是離了弦的箭一般,一去不回頭,卻也無處可尋。
這么多年以來,他跑了許多地方,蒼茫的草原、遼闊的大海、寒風凜冽的荒漠、四季如春的江南……可天地之大,好像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到了最后,他山窮水盡了,也只能是拖著漸漸枯衰老去的軀體,回到了原點,卻也在沒有勇氣回去,只是在這么一個偏遠的叢山峻嶺之地,寂寥且悲傷地活著罷了。
倒不如,說是茍延殘喘呵。
他的身影,
蕭條且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