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鵬看著《家譜》上父親魏修德剛勁工整的毛筆小楷，想象著父親續寫《家譜》時的恭謹，彌留之際交托《家譜》時的沉重，心中不由泛起一絲隱痛，暗自喟嘆：“父親，我家這《家譜》以后或許再無魏姓子弟續寫，但獨生子女是國之大計，父親九泉之下一定也能諒解兒子的。”

　　文仁英人流術后在家休假那幾天，魏玉蓮和魏招娣聞訊都前來探望了她。說起二胎種種，大家不免一陣唏噓。雖然只生一個，已經是他們自覺的行為，但一個新生命的離去，還是沉重了他們的心情。

　　文仁英休完假回醫院上班后，大家也不再提起這事。那個消失于無形的性別未知的小生命，注定只是魏家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在以后漫長的歲月中，也只是魏景鵬及家人偶爾提及的一個以“如果”開頭的話題。

　　五月里，陽光明媚，鮮花盛開。

　　S縣醫院新修的七層的職工公寓樓竣工了，僧多粥少本來就令人緊張，而今年醫院領導又改變了以前一切論資排隊的常規，在工齡、職級的基礎上，又增加了證明能力和貢獻的各級獲獎加分內容，這樣的分房方案一公布出來，醫護工作人員有的喜上眉梢，有的忐忑不安，有的愁容滿面，真的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作為醫院一名年輕的醫生，文仁英憑借一次地區級獲獎，擠進了分房人員名單，但排名靠后的她，只能選擇到6樓的一套公寓。

　　這公寓雖然只有80多平，但二室二廳一衛，套型設計合理，客廳和餐廳相通相連，延伸了入戶的視覺空間，客廳外帶一個大陽臺，居高望遠，視野開闊。廚房方正也帶著一個生活陽臺，兩間臥室主次不分，床和衣柜都很好擺放。

　　魏景鵬和文仁英特別開心的是，新房水電氣設施齊全。天然氣的使用，不僅會讓他們徹底擺脫四合院老房子的蜂窩煤刺鼻的氣味，還會讓他們享受到在自己家衛生間淋浴的方便。

　　拿到新房鑰匙后，嚴淑芬和魏玉蓮、魏招娣都跑去參觀，在參觀的過程中，一個個還不忘對裝修發表自己的意見。

　　“景鵬，現在各學校都在興辦校辦工廠。我們學校游泳池不僅清潔和換水等維護費用昂貴，又有學生私自下水差點溺亡的事發生，所以游泳池廢棄改為荷塘，那一排更衣室給引進的家具廠做了廠房，由后勤負責管理。工人都是人家帶過來的，不在我們學校的編制之中。”魏玉蓮在空蕩蕩的新房里走了一圈，稱贊羨慕了一番，又建議道，“比著房子定制家具，比到商場買現成的家具便宜還合適。而且，我介紹你去，肯定還可以有些優惠。”

　　“好啊，明天你帶我們去看看。”魏景鵬和文仁英高興地答應著。

　　第二天晚飯后，魏景鵬就與母親和文仁英一起，帶著小魏貞去了S中學。

　　魏玉蓮一家散步一般領著他們到了學校那家家具廠。

　　一個四十來歲的木工師傅接待了他們，他領著他們在更衣室改成的廠房走了一圈。

　　魏景鵬見一間大房間里堆積了不少板材和木材，一間房間地面隨處可見木屑，有幾件業已完成的家具。

　　他在一個朱紅色的上下鋪板材床前停下了腳步，這床頭連接上下鋪的樓梯非常方便幼兒攀爬，上鋪的幾面，分別有二十多公分高的擋板，看起來安全而實用。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床。

　　“這種高低床今年才流行的，又好看又安全又實用，很多人定制呢。”木工師傅見他對這床很有興趣，馬上熱情介紹道。

　　“貞貞，這床漂亮嗎？喜歡嗎？”魏景鵬笑著問懷抱中的女兒。

　　“貞貞喜歡，漂亮！”小魏貞黑亮的眸子閃閃發光，拍著小手，扭動著小小的身軀要下地去。

　　“到處都是灰，讓爸爸抱著！”文仁英馬上高聲禁止道。

　　魏景鵬笑笑，把女兒再抱緊一些：“咱們貞貞愛干凈，聽媽媽的，不下地去了哈。”

　　“媽，這床好吧？您住下鋪，魏貞住上鋪剛剛好。”魏景鵬轉頭問母親嚴淑芬。

　　“這床好，只是你們別考慮我，我住慣了四合院，吃慣了井水，你們搬新房子，我不和你們一起搬。”一直在認真看廠房的嚴淑芬，聽兒子點到自己問了，表態也毫不含糊。

　　“你怎么能不跟我們一起住呢？又不是住不下。”嚴淑芬的話出乎魏景鵬的意料，遂當即質疑道。

　　“住得下我也不想搬。”嚴淑芬堅持著，“四合院我住了幾十年，習慣了，我也不想每天上上下下爬6樓。”

　　“這個回家去慢慢說，這個高低床往空間發展又不占地方，下鋪住人，上鋪放東西也可以的。”魏玉蓮見母親態度堅決，這個問題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就站出來說了話。

　　于是大家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家具上。

　　這高低床入了魏景鵬的眼，文仁英也覺得好，于是就決定在這家定制全部的家具了。

　　木工師傅拿來家具圖樣，魏景鵬和文仁英仔細地翻看，基本敲定了材質和價格后，他們寫了一張預訂的家具清單，又與木工師傅約好第二天下午下班時間到新房子去丈量尺寸，然后大家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家具廠。

　　接下來的日子，魏景鵬和文仁英就緊鑼密鼓地著手公寓的裝修工作。

　　那個年代，他們的裝修其實也很簡單：地鋪是白色的瓷磚，墻和頂刷的是乳膠漆，窗簾的花色布料是文仁英和招娣一起去選的，招娣用家中的縫紉機親手縫制。

　　兩個月后，魏景鵬的公寓裝修全部完工，定制的家具也全部進房安裝完畢。看著白色基調搭配朱紅的板材家具，靜中有動，敞亮而明麗的公寓，魏景鵬和文仁英都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嘴角。他們心情愉悅，小魏貞更是高興得滿屋子跑，高低床的樓梯布滿了她爬上爬下的小腳印。

　　為了動員母親嚴淑芬和自己一起搬進公寓樓，魏景鵬和文仁英特意召集魏玉蓮、魏招娣來家開了一次家庭會議。結果無論兒女們怎樣勸說，嚴淑芬都堅持不搬。

　　拗不過嚴淑芬，最終大家只能尊重她的選擇。大家商議，兒女們保證經常回家看老媽，盡可能多地幫她做打井水等家務活。

　　雖然這樣一來魏景鵬是真正的分家另過了，但嚴淑芬說，小魏貞秋季開學后上幼兒園，魏景鵬和文仁英若忙得沒時間，她就幫他們去幼兒園接孩子回家，并且照顧好孩子的飲食起居。

　　嚴淑芬自己不搬家，但對兒子兒媳搬家的事情卻絲毫不馬虎。

　　她自己備了禮金，去請了S縣有名的算命先生柳瞎子為他們喬遷看吉日，并遵照柳瞎子的話，陸陸續續把胡蘿卜、生菜、發菜、大蒜、湯圓、紅棗、紅糖等一些代表吉祥、如意、健康、發財的食材安放進公寓的廚房。

　　柳瞎子給出的吉日是九月二十九。魏景鵬對這算出的吉日犯了嘀咕：延兩天就是國慶了，為什么不就定在國慶日呢？

　　但嚴淑芬堅決要照柳瞎子說的做，魏景鵬不想違逆母意，就也同意了。

　　“反正新房子里現在一應俱全，就等二十九號象征性地開火煮飯。”魏景鵬私下對文仁英說。

　　九月底，連續幾天天陰微雨，天氣陰晦得讓人郁悶。

　　二十九日這天，卻意外地云開雨霽了。

　　“今天天氣一下子就好了，柳瞎子就是算得準。”嚴淑芬矢口夸贊著柳瞎子，幾天來頗有些忐忑不安的心，隨著天空放晴也晴朗起來。

　　下午下班后，魏家老老少少十余人匯集到了魏景鵬的新居。

　　新居的門頭上掛了一朵紅布大花，花下是“吉星高照”的對聯橫批，左右門框上是“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的上下聯。

　　火紅的對聯，火紅的花，喜慶氣息撲面而來。

　　大家進得屋去，文仁英把幾個房間的電燈全打開。客廳的轉角電視柜上，醒目地擺放著一臺21英寸長虹牌彩電。因為是緊俏貨，這彩電還是通過魏引娣代購回來的。

　　一時間，人語聲，電視聲，交相融匯，小小的公寓沸騰起來了。

　　晚上7:30分，在魏玉蓮和魏招娣的幫助下，文仁英將準備好的酒菜擺放上從南街家里暫時搬來的折疊大圓桌，大人孩子們圍坐一起，說著慶賀魏景鵬夫妻喬遷公寓樓的吉利話，開心地吃了一頓開火飯。

　　十月一日，魏引娣一家從L市回了S縣，魏景鵬又請全家在“一品天下”吃了頓火鍋，慶賀喬遷公寓樓的活動由此告了一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