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崔賜玨回房,點起火燭,照亮了軟榻上小小的僵硬身子。崔賜玨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瞅著她灰敗的臉,喃喃道:“你也不愿爹爹傷心?所以我也一起騙了他。你早就想離開風都了,哥哥……明兒就帶你走。同哥去魅盤山,那兒有顆寶貝,會讓你像原來一樣生動漂亮。”崔賜玨的聲音有些嗚咽,像一只受傷的獸,“哥哥欠你的,現在補給你,這樣可好。”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這情形顯得驚悚恐怖。
……
魅盤山位于風啟南境,毗鄰盛元國,是一處以魅家武學為主的自治游離勢力。這一代山主魅絕絕冶山有道,在護錢莊崛起之前,魅盤山與煊學武門共同撐起了天下武林。與煊學武門不同的是,魅盤山除了發展武學,還扯天下為公的大旗,以俠義為道,給有冤者主持公道,也收取費用。在天下三分不足四十年,各國冶國力度不強的情況下,魅盤山的主顧遍及三國,生意十分紅火。主顧貧富都有,但要魅盤出手是有條件的,至少要合個“義”字,至于報酬倒是其次。
除了武力與錢財,魅盤山行走三國久了,握有三國許多不為人所知的秘密。雖然魅盤山宣稱不動主顧之私,但總成了各方的顧忌。所以魅盤山比護錢莊更有聲望,也更不容人小覷。鑒于此,寄居于綿延幾十公里的魅盤山的百姓紛紛依附,且以魅盤山為生,相當于養活了風啟的一個郡。風啟皇帝對此一直是睜只眼閉只眼,所屬蒙龍洲的說法也是個說法而以。
魅盤山事務龐雜,旗下弟子眾多,但能入魅盤內山的只有十位,其中大弟子趙含拓最有名,與武門子車予齊名,是少年一輩的武林翹楚。他為人正直忠義,基本上代山主撐起了整個魅盤。
崔賜玨是山主的二弟子,但卻沒什么名氣。但山人都知道魅絕決對他期望極高,管教也嚴。即便二弟子不定性,這些年常不在山,魅絕決也未放松過他的武功,每三個月或半年,他自已或趙含拓都會面授崔賜玨一段日子。內山弟子私下里都說,崔賜玨的根骨極少見,他才是魅絕決的心頭最愛。
聽說二弟子要回山了,內山之人興奮了好幾日。但等他真到了,內山卻變得氣氛詭異,都議論紛紛。此刻的內山義字廳內,魅決絕在坐在上首喝茶,一邊是趙含拓,另一邊是她的獨女魅若沐。
“你的意思賜玨現在就可以練魂力?”魅決絕的語氣明顯猶豫不決。
趙含拓知道師博在擔心什么,“二弟真力未至巔是心思沒有全放在武學上,但他的筋骨異常,即便真力不至巔也是可以承受魂力的。尤其是他在山,我可以看著他,控制練魂的風險。”
“你確定你的魂力無法再進階?”
趙含拓無奈點頭,“已經這么長時間了還是不入大關,……弟子有負師傅厚望。”
魅決絕搖頭,“你沒有讓師傅失望,能適應溫陽魂力的根骨本就可遇不可求,我再想一下吧。”
“師傅,讓二弟接觸魂力也許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趙含拓沒有說完,一旁一直若有所思的魅若沐突然打斷了他,“大師哥,賜玨對她妹妹的注意力正常嗎?何況還是一具尸身。”
魅若沐比崔賜玨小兩歲。魅決絕在撫陽帶走崔賜玨時她就在,在魅盤山那些年玩在一起。崔賜玨不在魅盤時,每三月或半年的面授她會跟來見他,所以魅若沐對二師哥完全沒距離,連師哥也不叫,開口就是賜玨。
趙含拓聞言不知該怎么回答這話,搖搖頭沉默了。
魅決絕看了一眼女兒,皺眉道:“這不是你該操心的。”
魅沐若不服氣地撇了撇嘴,起身離開了義廳,跳上廳后天臺上,遙望著對面峭壁上的珀珠閣。那珀珠閣是在半截峭壁上生鑿出的洞府,洞口高臺掩在綠株之后,看起來險峻稱奇。
崔賜玨五歲入山時就住在那里,出入都是一番歷練。記得那時他站在崖下看著上面發愁,也有病了沒有力氣往上爬的時候。于是自己就偷跑出去,將藏好的繩索拿給他。現在他再不需要自己的幫忙了,那日回來時,硬是舉著一口棺材搬了上去。
魅沐若心中酸澀,總覺的崔賜玨將那棺中的女子關到了他心里。什么兄長會這樣對妹妹?魅若沐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兒,又默默回了自已的院子,現在打攪他并不是個好主意,他會好起來的。但魅若沐沒有想到,整整一個月過去了,魅沐若并沒有看到崔賜玨好起來。聽說他拒絕了大師哥的建議,說自己做了普通弟子就好,反正魅盤山的生意有真力就足夠了。這日,魅若沐看著爹爹和大師哥又皺著眉從珀珠閣下來,終于按捺不住自已,沖上了珀珠閣。
“若沐?你有事?”崔賜玨將手中橙色的三色堇和金魚草碼在石棺,橙色的花連同那女子橙色的衣裙,倒是讓灰色的石洞有了些暖意,盡管這情形讓人入骨的冷。
魅若沐不語,走過去低頭細看棺中栩栩如生的女子,“羅碧珠是爹爹拿給你練功的!而且……不歸土,她如何托生?”魅若沐再也忍不住了。
“若沐,這是我的私事。”崔賜玨皺眉,明顯很不耐煩,看起來已經被說過許多遍。說完不再看她,轉眸去看棺中的“崔賜玥”。
魅若沐心中酸澀開始變苦,武學世家出身的魅若沐從來就不拖泥帶水,她一咬牙,伸手托住石棺,開始運力,口氣堅決,“我不能看著你這樣,你得面對現實!”
崔賜玨沒有想到師傅和大師兄都不能如何,這魅若沐卻是說動手就動手。盡管武功遠高于她,卻也阻擋不及。在魅若沐的掌力之下,一顆青玉色的珠子從‘崔賜玥’的衣襟里跳了出來。魅若沐欲收掌取珠時,崔賜玨的掌風已經蓋上,欲將珠子按壓回去。兩股掌風一上一下,只聽啪的一聲,羅碧珠裂成了兩半,落在了“崔賜玥”身上。
崔賜玨大怒,正要伸手,準備將魅若沐強行拽走。這魅若沐卻瞪大了眼睛,直直看著棺內,一臉驚色。崔賜玨順著她視線看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這是……,
兩股掌風不光帶起了羅碧珠,居然還卷出了一顆血紅色的檀香,滾落在棺內一角。石棺中的“崔賜玥”面貌骨胳都在變,最后變成了一具從未見過的男尸。崔賜玨俯身拾起了那顆紅色檀香,將它塞到了男尸的口中,果然,尸身又變成的“崔賜玥”。
崔賜玥呆了半晌,唇角突然勾起,玄換術!他扭頭看向魅若沐,突然大力抱了抱她,用一種奇異地聲調道:“若沐,幸虧了你,你可真是師哥的福星。”
魅若沐的心猛地一跳,“真的?”
崔賜玨點了點頭道:“我要下趟山,幫我跟師傅和大師哥說聲。”
魅若沐的心又沉了下去。“你要去找她的尸體,是嗎?”
崔賜玨突然笑了,“尸體?沒什么尸體了!”余音未了,人已不見。魅若沐看著室內裂棺,不知道自己此番算不算是如了愿。
書房內,魅決絕聽完愛女的講述,望著她失魂落魄的神情,沉吟了一下,“若沐,你不小了,女大不中留,你大師哥人不錯,就將你許給他了。”
魅若沐吃驚的張大了眸子,這是哪里同哪里,“不!”
魅決絕似乎早料到了女兒的反應,揮了下手道:“你同賜玨從小一起長大,比同你大師哥親厚些,不過……”魅決絕看向女兒,“若他心里有你也就罷了,那一看就是個沒了心的男人,爹爹比你看得多了,所以我決不會讓你嫁他。而且……,”魅決絕嘆了口氣,“你該知道,你大師哥為人如何,你是我魅決絕的女兒,不要學那些優柔寡斷的女子,當斷就斷了!”
魅若沐看著神色凝重的父親,半晌說不出話來。
……
再說那日倪祈為崔賜玥處理傷口之后,幾人第二日就離開了風啟,返回煊學。輫子堯當日看著洛明灝居然在風都城關的斷玄木前啟玄陣,實在好奇,“不知道洛全引是不是這樣去過盛元?”
洛明灝大刺刺道:“還沒這個機會,早聽說你盛元城關斷玄木的數量極多,有機會一定要試試。”
輫子堯望天,決定不再同這廝說話,轉頭對倪祈道:“再過幾日,子車辦完事應該就回鴻煊山了。”倪祈嗯了一聲不說話,倒是禾焰對輫子堯拱了拱手。輫子堯有些失望,轉身回了銅三街的民宅,似乎從未出去過。
三人帶著昏迷中的崔賜玥,第四日就到回到了北染鎮。倪祈對洛明灝拱了拱手,洛明灝知道這是要甩了自己走醫門密道的意思,于是搖頭不認帳,“爺離開大治時可是說的你兩人將我帶回了煊學醫門,爺這樣大搖大擺從北染鎮入山是怎么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