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深的套路，這宋師襄當真狠毒奸詐，不但要扳倒便宜老子柳暉，連柳家頭號人物柳昭都要扳倒。
而且還給柳昭下套！
萬幸，柳昭似乎沒有完全中招，不過宋師襄并沒有說出是如何設計柳昭的。
這時柳昌問道：“四哥，你跟宋師襄有什么交集么？”
“沒有，我不認得此人。”
柳暉搖頭，旋即又皺眉道：“不過，與宋師襄一同上書的方有度真是個小人！”
柳昌忙問道：“哦，四哥此話怎講？”
柳暉一臉厭惡的道：“方有度有一同鄉汪崇孝，為游擊將軍。年初方有度攜汪崇孝來見我，說是想與大哥攀個交情，我書信一封給汪崇孝，使得他順利見到大哥。不想這方有度竟完全不記交情，與宋師襄一同上書彈劾我，簡直豈有此理！”
柳沖立刻覺察到此事與宋師襄的謀劃有關，轉頭看向柳昭。
柳昌問道：“大哥，這汪崇孝找你有甚要事么？”
柳昭嘿的一笑，面露鄙夷之色，道：“那汪崇孝原本是京營一指揮，因遼東戰事吃緊，轉為游擊去遼東陣前。他拿著四弟的書信宴請我，說什么手下老弱太多，想請我少報一點人數，所缺兵員他會在遼東招募精壯補齊……”
這套說辭聽起來很正當，而且是一片公心，其實只是為了吃空餉喝兵血，這是武將慣用的路數。柳昭深知此點，他更知道如今遼東極為重要，一個不小心會把自己坑進去，他才不會干這種沒腦子的事情。
而且，五軍都督府雖然失去兵權，卻有訓練衛所兵的責任，你說我手下的人是老弱，這不是指責我尸位素餐嗎？
雖然京營確實是個花架子，但你汪崇孝一個小游擊，怎敢當面說這話？是想打我的臉嗎？
因此，無論如何柳昭都不會同意他的請求，果斷拒絕。
“汪崇孝，方有度，宋師襄，”柳昌念著名字，臉色慢慢凝重起來。
而柳沖已經猜出宋師襄的謀算了。
方有度知道事情的結果后，定然認為柳家兄弟一點都不給他面子，于是，跟同年宋師襄抱怨。
宋師襄本就在給同鄉李喬侖找位子，一聽方有度的怨言，就定下計策。隨即，在小舅子陳楚找上來的時候，宋師襄立刻動心，隨后就有了春風樓找茬那一幕。
否則，以他御史的清貴身份，怎么可能跟小孩子們胡鬧？
這都是套路啊！
接下來，利益相關者宋師襄、方有度、李喬侖上本彈劾柳暉。
但柳沖不知道的是，宋鈺推波助瀾，宣揚他的詩才，打擊宋師襄名聲的舉動，讓事情越搞越大。以至于宋師襄的朋黨龐尚廉、宋禎漢、李應聲、胡良機等齊齊上本，瘋狂彈劾柳暉，搞成朝廷矚目的事件。
宋鈺的動作多少讓宋師襄有些沒面子，但并不影響大局。
宋師襄說柳昭沒有完全上套，就是指柳昭沒有同意汪崇孝吃空餉，但柳昭肯定收了汪崇孝的銀子，這就是宋師襄手中的把柄……這么看來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
柳昌同樣想到這一點，“大哥，你可收過那汪崇孝的銀子？”
“收了一千兩！”
柳昭不以為然的道：“我原本的想法是，沒辦事就不收銀子。但那汪崇孝死活要給，說是以后定有麻煩我的地方，就當是提前打交情，我便收下了。”
說著，柳昭哈哈一笑，道：“五弟，這點銀子不打緊吧？我沒給汪崇孝辦事，收他的銀子不算貪墨吧？況且，這事也跟他們彈劾四弟無關。”
柳昌一時想不通，還在推敲其中細節，柳沖卻直接站起來，道：“大伯，不是收多少銀子的事，只要你收了銀子，宋師襄、方有度一伙就有彈劾你的借口，這件事正是他們彈劾我父親的底氣！”
柳昭一臉詫異的道：“怎么說？”
柳昌猛然抬頭道：“沖哥兒，詳細說說。”
柳沖點頭道：“根據目前的信息，侄兒認為，宋師襄等人的重點攻擊目標，其實是大伯。他們想借汪崇孝的一千兩銀子攀誣大伯，最終連我父親一起拉下馬，換成他們的人，在軍械造作上大撈銀子。”
“沖哥兒，你在胡說什么？我父親都說了，沒給汪崇孝辦事，那一千兩銀子根本不算貪墨，他們如何攀誣？”
“你給我說說，這兩件事怎么扯到一起？”
一直在旁邊當吃瓜群眾的柳冽、柳決有些不滿了，他們是柳昭的長子和次子，都在京營任職。
其他人也都看著柳沖，等他解釋。
柳沖回頭道：“冽大哥、決二哥，你們可能不知道文官的手段。在我看來，宋師襄發起的彈劾，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以我跟陳燕等人的小孩子打架為由，無中生有的攻擊我父親，這是挑起事端，引起關注，并等待時機。”
“第二階段，等汪崇孝帶兵到達遼東，略作交戰后，宋師襄及其同黨就會彈劾大伯。為什么要等到那個時候呢？因為一旦交戰，不管勝敗，汪崇孝需要向朝廷要糧餉、撫恤。”
“彼時，汪崇孝定會借機上書，說大伯撥給他老弱殘兵，并勒索他銀錢，這個借口，宋師襄等人絕對不會放過。不要說大伯只收了一千兩，就算只收一百兩，那些科道言官都能夸大成一萬兩。到那時，大伯自然會上書自辯。”
“論起嘴皮子筆桿子，我們贏得了言官嗎？”
“他們動輒成十上百，老師學生，同鄉同年一涌而上，惹一個就等于捅了馬蜂窩。對了，那宋師襄好像是東林黨。”
聽到這里，安遠堂上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被東林黨盯上，后果何其嚴重？
別說他們一個武勛府邸，就連內閣首輔，東林黨都趕下臺好幾個了！
柳昌霍然起身，道：“上書論戰都不算大事，更嚴重的是，一旦遼東戰事不利，朝野間都會找人承擔責任，那時，我們府上肯定遭受牽連，后果將不堪設想！”
果然是安遠侯府最有遠見的人，一下子就聯想到最壞的結果了……柳沖接著補充道：“然后是第三階段，宋師襄等人會趁勢收取戰果，將大伯和父親全部拉下馬，以達到他們的目的。”
柳冽和柳決驚的幾乎坐不住了，連連叫道：“不至于吧，就憑一個少年打斗之事，宋師襄就能弄出這么大的陣仗？他真能動搖我安遠侯府的根基？”
柳凌一臉呆滯的道：“是啊，借題發揮竟能達到這種程度，朝堂斗爭竟然慘烈如斯？”
小輩之中唯有柳凊還保持著冷靜，至于柳準那個呆瓜，則是一臉懵逼，完全聽不懂柳沖在鼓噪什么。
柳凊哈哈一笑，道：“沖哥兒，既然你能料到對方的手段，想必也有辦法應對，不要讓我們擔驚受怕，快快說來。”
柳昌贊許的看了兒子一眼，然后等著柳沖的下文。
柳沖反問：“凊哥兒，你的想法呢？”
柳凊看一眼柳昭，道：“如果我是大伯，這就帶一千兩銀子去中軍都督府，交給五軍斷事官，以斷絕宋師襄等人的后招。”
五軍斷事官，從五品，專掌軍中訴訟、刑獄、糾紛等事，相當于大明軍法官。
柳沖贊道：“高明！”
柳凊這個對策的確高明，先發制人，一舉把朝堂斗爭變成軍中糾紛。在朝堂安遠侯府的確斗不過東林黨，但是，把戰場換成五軍都督府，東林黨也贏不了這種老牌武勛。
堂上柳暉、柳凌父子齊齊點頭，很認同柳凊的辦法。
柳昭父子三個卻有點不贊同，柳昭的臉色尤其難堪。一點銀子交出去沒什么，卻會讓別的武勛笑話他。
柳昭皺眉看了柳沖、柳凊一眼，拉著臉沒說話。一家人再怎么和氣，都會有爭端，安遠侯府也不例外……
“不錯！”
柳昌點頭贊許，這個法子雖然還不夠，但也算不錯。他就這一個嫡子，從小傾注心血，悉心栽培，雖然才十六七歲，卻已有獨當一面的風范，假以時日定然會成為武勛子弟中的佼佼者。
不過，他也沒有忽視柳沖，轉頭問道：“沖哥兒以為如何？”
他這個侄兒從小就允文允武，可惜，被他四哥壓的太狠，性格有些不討喜。論聰敏才智這個侄兒是一等一的，他不會因為一些缺點就小看柳沖。
柳沖自信的道：“府里再發力，不等汪崇孝走到遼東就被拿下，徹底讓對手失去找事的借口，而后反擊宋師襄，讓世人知道我安遠侯府，不是好惹的！”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扭頭，見了鬼一樣看向柳沖！
柳昌一愣，指著柳沖大笑：“吾家千里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