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皇帝威儀
紫禁城.乾清宮。
天啟皇帝正在批閱奏折,客氏在身旁伺候,大太監(jiān)盧受、王安、劉良相等在下方恭敬等候。
皇帝神情平靜的看著奏折,心中卻有些快意。
遼沈失陷,皇帝寢食難安,他立即與內(nèi)閣商議,追究去年彈劾熊廷弼的言官們的罪名,為起復(fù)熊廷弼,固守廣寧做準(zhǔn)備;然而,東林黨卻急著給畏罪自殺的袁應(yīng)泰洗白,還要追贈其為兵部尚書,并封蔭其子,以表彰其所謂“殺身成仁”的氣節(jié)。
本來嘛,皇帝明知東林黨這是在甩鍋,以撇清舉薦袁應(yīng)泰的責(zé)任,卻也只能忍著惡心準(zhǔn)奏。沒辦法,這種艱難時刻,皇帝想要手握大權(quán)的東林黨賣力干活,就得捋順?biāo)麄兊拿?p> 然而今早的《大明新聞報》頭條一出,東林黨甩鍋的做法被揭破,這就尷尬了。接下來不管東林黨是往遼東安插人手,還是在朝中提拔人,皇帝都可以此為把柄,稍微遏制其獨大的勢頭。
天啟心中暗贊:“柳沖有才干,能任事,可惜年齡小了點,否則,朕定要重用他……”
天啟登基時雖不滿十五周歲,但天性聰明隱忍,而且看人的眼光很準(zhǔn),對軍事更有獨到見解,非常具有當(dāng)皇帝的天賦。
聰明隱忍從去年登基時的“移宮案”就能看出,當(dāng)時,東宮伴讀太監(jiān)王安辱罵李選侍,楊漣、左光斗炮制出“李選侍欲效仿武后竊據(jù)大寶、凌虐宮嬪、其父盜寶”等各種說辭。
并準(zhǔn)備將魏忠賢、劉朝等侍從連同李選侍的父親下獄論斬,刑部尚書黃堯纘公正執(zhí)法,據(jù)理力爭才將這些人保全下來。
這些結(jié)論太過可笑,根本站不住腳!
李選侍這個‘選侍’是什么身份?
答案是只比宮女高一級,連個妃子都算不上。
這種身份的女人,滿朝文臣武將都沒幾個人認識她,哪來的資本當(dāng)武則天?
可笑的是:天啟的生母王才人,前年十月才死,但東林黨卻授意天啟的啟蒙老師、太監(jiān)劉良相擬“光宗皇帝遺旨”,說李選侍打死王才人,并奪走天啟的撫養(yǎng)權(quán),且經(jīng)常凌虐天啟。
這真是笑話級別的謊言啊,要知道萬歷皇帝對天啟這個皇長孫極其看重,天啟出生時,萬歷就下旨大赦天下,萬民同賀。王才人也子憑母貴,從此成為東宮地位最高的女主人。
李選侍哪有膽量跟王才人斗?
打王才人?呵呵,怕是還沒動手,就被拉下去打死了!
至于凌虐天啟?
李選侍只撫養(yǎng)了天啟不到一年,十幾歲的熊孩子,是她能凌虐的?天啟不打死她才怪呢。
這些莫須有的罪名,都是東林黨炮制出來,以說明李選侍想當(dāng)武則天的證據(jù),從而證明東林黨發(fā)動“移宮案”的正義性。
剛剛登基的天啟知道東林勢大,暫時無法抗衡,因而,面對“李選侍打死王才人,從小凌虐他”的“光宗遺旨”選擇隱忍,照單全收。
天啟看人的眼光,從他現(xiàn)在回護、起復(fù)熊廷弼,后來批評袁崇煥,對遼東軍情奏折的批復(fù)高出老師孫承宗,重用并保護袁可立,使用王在晉、王之臣等人就能看出水準(zhǔn)很高。
至于天啟當(dāng)皇帝的天賦,他把權(quán)傾一時的東林黨,弄的極其慘烈,而且還讓魏忠賢背黑鍋和罵名,就可見其帝王心術(shù)有多厲害。
過了一時,魏忠賢輕手輕腳的來到殿內(nèi),行禮道:“萬歲爺,又有報紙來了。”
這個時候,五十三歲的魏忠賢還沒有真正得勢。
魏忠賢少時家貧,混跡街頭,雖不識字,但生性機敏,身強體壯,騎馬射箭,賭博猜謎,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萬歷年間因賭博欠債,自宮改名李進忠,靠著巴結(jié)太監(jiān)孫暹而入宮到甲字庫當(dāng)差。
此人混跡市井多年,人生經(jīng)驗豐富,慣會巴結(jié)逢迎,因而得到皇長孫朱由校的母親王才人賞識,做了典膳。
魏忠賢從小就伺候朱由校,得到朱由校信任,這成為他飛黃騰達的最重要契機。
朱由校登基后,立刻將魏忠賢從惜薪司提拔為提督皇室產(chǎn)業(yè)寶和三店的太監(jiān)。
隨后,又以其治理萬歷皇帝陵墓的功勞,升魏忠賢為司禮監(jiān)隨堂太監(jiān),連他哥哥魏釗都被封為錦衣衛(wèi)千戶。
相比于前幾十年的落魄潦倒,魏忠賢如今算是得勢了。但在皇宮和司禮監(jiān),他還是個小字輩。
如今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是盧受,此人是萬歷的親信,原本萬歷駕崩后,他的風(fēng)光日子就算到頭了,新皇泰昌登基,肯定要用自己的東宮伴讀太監(jiān)王安換掉他。然而,泰昌是個短命鬼,做了二十九天皇帝就死了,根本沒來得及換掉盧受。
天啟皇帝在“移宮案”中,見識過王安與楊漣、左光斗等東林黨合作,根本不信任王安,因而也沒有用王安替換盧受,因此盧受還當(dāng)著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
至于王安等人,隱忍的天啟非但沒有立刻對付他們,還善待他們。王安升為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劉良相與魏忠賢一樣都是司禮監(jiān)隨堂太監(jiān)。
皇帝微微一愣,道:“今日早間不是送過報紙了么?”
魏忠賢一臉笑意,邁著輕快的碎步上前,道:“回萬歲爺,這是下午出的號外,這不要錢是送的。這號外上頭的事,可真是太亂來了。”
“呵,”
皇帝輕笑一聲,道:“那柳沖,又寫了什么稀奇事?朕倒要看看,他為何不要錢。”
“奴婢說出來就不新鮮了,還是萬歲爺親自御覽吧。”說話間,魏忠賢將報紙擺在御案上,退到一旁肅立。
皇帝一看《竹石》這首詩,便贊了一聲好,隨后,看到方有度帶人查封報社,以及柳沖對于其后續(xù)手段的猜測,皇帝那年輕清秀的臉上,頓時出現(xiàn)一絲陰霾。
皇帝看了一眼下方恭敬侍立的幾個大太監(jiān),道:“都看看吧。”
“喏。”
幾人應(yīng)一聲,齊齊到御案邊看報,快速瀏覽完畢,各人心情大不相同。
盧受在宮里當(dāng)了幾十年的差,伺候過三位皇帝,自然看出天啟喜愛報紙,喜歡柳沖。方有度,確切的說是東林黨查封報紙的舉動,讓皇帝不高興了。
看破歸看破,盧受卻毫無立場,他眼看著是要退休的人了,不管東林黨還是其他什么人,他都不會得罪,安安穩(wěn)穩(wěn)退休才是正途。
盧受正老神在在的假裝思考呢,卻感覺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盧受心里苦笑一下,皇帝這是讓他說話呢?
他該怎么說呢?
順著皇帝的意思貶東林黨,旁邊的王安和劉良相肯定記恨他。這兩位跟東林黨關(guān)系很密切,而且他退了以后,肯定是王安升司禮監(jiān)掌印,他要是得罪王安,余生就難過了。
但不順著皇帝的意思夸報社,很可能他前腳走出乾清宮,后腳日子就要難過了。
雖然左右為難,但盧受人老成精,馬上就有了說辭,他面帶笑意,彎著腰道:“萬歲爺,刑部左侍郎順天府尹沈光祚大人,真是為官公允,才干過人啊。”
“一邊是少年意氣的武勛子弟,一邊是鐵面無私的巡城御史,沈大人三言兩語,就讓雙方心悅誠服,真真是叫人佩服。可惜沈大人還鄉(xiāng)心切,朝廷將少一干臣啊。”
“老奴請萬歲爺下旨,再次寬慰挽留沈大人。沈大人感激之下,說不定會再留任一二年。”
“嗯,老掌印說的是。”
這話皇帝沒辦法不贊同,點頭說了一句。又看向王安和劉良相,道:“王大伴、劉大伴,報紙一事,你們認為如何?”
這話不大好回答,王安給劉良相使個眼色。
劉良相能混到高位,是因為他在宮里學(xué)問最好,不然也無法給天啟當(dāng)啟蒙老師,但此人城府不深,否則也不可能擬出那么作死的“光宗遺旨”,天啟都登基為帝了,他還敢編排人家的亡母,這不是作死是什么?可見此人實在不聰明。
得到王安示意后,劉良相道:“萬歲爺,方御史的做法雖然欠妥,但報紙非議朝政似乎過甚,而今遼東局勢敗壞,民間物議洶涌,將使得朝廷掣肘,不利遼東用兵。是否對報紙稍加約束?”
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他一眼,又將目光轉(zhuǎn)向王安。
王安立刻就知道,這個回答讓皇帝不滿了。
其實皇帝喜愛報紙的事情,宮里有點身份的人都已知曉,他們幾個皇帝身邊的近人,更是知道皇帝喜愛柳沖。
劉良相這個莽撞的回答,也是在試探皇帝究竟有多么偏向報紙,偏袒柳沖。
現(xiàn)在王安知道了,皇帝是完全偏向報紙,決不允許別人給柳沖使陰招耍手段。
王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劉良相一眼,道:“劉公公這話稍顯嚴厲,國朝不因言獲罪,報紙是民間物議,只要不出格,就不應(yīng)約束禁止,否則,反而讓百姓非議朝廷。”
“國朝不禁民言,不因言獲罪,王大伴說的不差。”
皇帝的目的達到了,他淡淡的說道:“袁應(yīng)泰之事見報后,引發(fā)洶洶物議,反對者眾多,甚至許多百姓稱其為“遼戰(zhàn)第一罪人”。”
皇帝抽出一本奏折遞給魏忠賢,道:“你等替朕轉(zhuǎn)告內(nèi)閣諸位老先生:朕雖憐憫袁應(yīng)泰,有心追贈,然則時機不巧。故而請封追贈之奏折,一概留中不發(fā)。當(dāng)此遼東劇變之時,朝廷當(dāng)勠力同心,穩(wěn)定局面,余事推后。”
“報紙有廣開言路,增長見聞之效,堪比民間御史,天子耳目,乃是大善之物,朕每期必看。無故封禁者,朕視同阻塞言路!”
“喏!”
天子耳目,阻塞言路,這些話太重太重,誰敢背這種罪名,就是奸臣佞臣啊……幾位大太監(jiān)心中震動,齊聲應(yīng)喏。
這可是皇帝登基以來,首次駁斥內(nèi)閣啊,而且言辭是如此的犀利。
看來隨著大婚臨近,皇帝已經(jīng)開始表明態(tài)度了……這是正式掌握皇權(quán),展示皇帝威儀的訊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