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一番苦痛波折,眾人稍歇了數日,猴兒也不怎么敢出門了。
不久之后,如福林素齋的女當家所說,天朝的船就到了赫港,去港口迎接貴客時,筎岫坐中,將兩邊人等推介相見,楚卓風很痛快的應允了搭船之事,猴兒松了口氣,但想到要遠別家鄉,又有些心中忐忑。
此時,麥塞、李蘑菇和阿果爹媽,早被小顛送上了回家的船,赫都中,已再無同族親人,站在赫港碼頭上,遙望蒼茫大海,猴兒很是期待,但也難掩不安。
筎岫看出了他心頭之事,便求楚卓風多帶帶小顛,與這小猴子多講講天朝現下風情,好讓這沒見過世面的小子安穩心神。
楚大當家也是難得的好說話,且看著猴兒時的神情很是慈愛,那份形容竟讓小顛看著他就想起了自己親爹,于是,不三日,這老少兩個就混成了忘年交,變得無話不說。
這日里在福林素齋用過午飯,楚當家帶著小顛去錦山工坊,路上別號‘煙霞客’的老楚忽然感慨起來:
“唉,我常年奔波在外,我那小兒今年也該十四了,孩子,你今年年甲幾何?說來與叔叔聽聽。”
“我十七、快十八了,楚叔叔?!?p> “那比我家小兒大四歲,孩子,你爹娘就生養了你一個?”
“我家就我一個,我還真想要個弟弟、妹妹,可我娘說生我一個就夠了,再也不想生了?!?p> “哈哈哈哈,等我家老幺念完學的,我推介你倆認識,你就當多個弟弟好了?!?p> “謝謝叔叔,嘿嘿。”
閑聊著的工夫,楚卓風的車隊便到了岐西路北街,猴兒望著這條靜謐富殖的金街,再看看煙霞客所轄車隊,登時明白了什么。
片刻后,車隊停在了曾經讓芍藥村眾人肉疼的‘雍穆’茶莊前,楚當家帶著小顛下了車,招呼后面三輛車的隨扈,把車上的輜貨抬進了大堂。
小顛瞧著茶莊伙計從幾十個竹箱中,小心翼翼的取出蠟封的銀盒時,心中便深諳了為啥這些茶賣得如此之貴,待錢貨兩清,楚卓風收成了三箱金元,當家的回頭問了看傻眼的猴兒一句:
“孩子,你是想在這里等,還是跟叔叔去開開眼?”
“我跟叔叔去開眼,嘿嘿?!?p> 出了茶莊,車隊又去了珠寶行‘春波曉月’、書局‘浩海廬’和鐵器鋪‘錦山工坊’,一路跟下來,小顛才知道天朝北武王的買賣做得有多大,在這偌大的赫都中,乃是能叫顯貴富賈糟錢的營生,幾乎都被天朝所轄,哪兒容得別人置喙。
待車隊在錦山工坊門前停下,卸了貨的馬車中,幾乎裝滿金銀,尤其進出‘春波曉月’后,那一車玉器、珍珠、寶石,竟換了幾車金元,簡直讓猴兒嘖舌稱奇。
當錦山工坊的熊族老板再見到猴兒,當然的想起了猴兒的老爹樂有天,寒暄過后,老板知道了猴小子是陪楚卓風來北街時,忽然,那熊族漢子拿大手拍著小顛的肩頭道:
“出息啦,你小子,楚大當家能看中你,你日后肯定發達!”
“嘿嘿,瞧您說的,我不幫倒忙就好了?!?p> “楚大當家,這是貨款,您還從咱家這兒盤些貨不?”
楚卓風聞聽,把那貨款推回去只道:
“要盤些貨?!?p> “全換成貨?”那熊老板,見楚當家把裝金幣的箱子推了回來,竟有些驚訝。
“嗯,再加上我帶的這些,全換成掃風和花條兒。”楚大當家伸出五根手指,之后,指點了下門外那輛大車。
那熊老板見狀竟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皺著眉,卻沒回話。
“怎么?兄弟手里沒這么多貨?”楚卓風見他有些躊躇,眉頭稍皺。
“還真是,咱手里哪兒能屯那么多家伙,官府也不讓啊,我城里、城外的幾座府庫里只能湊足一半?!?p> 楚當家聞聽,低頭沉思片刻,決斷道:“好吧,全給我,剩下的貨款兄弟你拿去,盡量幫我湊齊,必要時,不用講價,兩日后,幫我送到赫港,若有剩余的金銀,權當你幫哥哥辦事的傭金了,你看如何?”
熊老板見狀,掰著大手算了一算,最后答應道:
“成,楚兄放心,我盡量幫你湊齊,兩日后我親自給送到赫港碼頭,今天咱先去我的府庫把能提家伙運走,運完我就去跑這事,小猴兒,你算學學得好,你來幫叔叔清點貨物,這樣咱們能省不少工夫。”
見楚卓風點頭微笑答應了此事,猴兒這才答應道:
“哦,好?!?p> 于是,自中午忙到深夜,小顛帶著天朝隨扈,跟著熊老板跑遍了城里城外三座府庫,將三百件大刀、兩百件矛槍都清點明白、驗貨屬實,且幫忙押運貨物送上了停在赫港碼頭的天朝大船,等他匆匆忙忙回到福林素齋,已是第二天丑時,輕敲了素齋的窄門后,看門的洪爺爺把他讓進了門,之后小顛問道:
“爺爺,楚當家睡了沒?”
老爺子卻當沒聽見,滿嘴呵氣連天的抻巴著筋骨、鎖了大門,便搖搖晃晃的去睡了。
猴兒見狀搖了搖頭,掏出細目賬冊來仔細又看了遍,確認無誤后,就想著明日一早去給楚卓風交接。
第二天,不知是否前日跑累了,日上三竿這猴子卻還未醒,待楚卓風叫他起床去碼頭時,猴兒這才一拍腦袋瓜,趕緊跟楚家爹爹交待起賬目來。
煙霞客見狀笑笑,只催他快些收拾行李,說來那些賬冊,筎岫已經拿給自己瞧了,不但無誤,細目做得還是十分漂亮,楚卓風不禁多夸了小顛幾句,直讓猴兒紅了臉。
告別之時,仍是依依不舍,筎岫雖不是小顛親姐,但不舍之情也不弱于親人,囑托過他一定要找到芽芽,且要好好善待女孩之后,女當家輕擦了眸下淚花,便推了小顛一把,叫他趕緊踏過舷橋登船出海。
東風勁起時,白帆滿鼓,天朝官船行出碼頭,在淺灣里劃出道犀利的分水線,直直鉆入了汪洋大海,漸漸的、漸漸的,消失在了送行之人的目光中。
這日晚夕,六桅福船‘綠鯉’在航路上行了百十里后,在海與天的夾攜中,仿佛變成艘小小紙船,且漂泊在抖動著的、巨大的藍黑色綢布中央,船舷四周只見得波濤浪涌,再也瞧不見了魔國大陸。
小顛坐在船頭甲板,背靠著前桅大桿,眼望著前路,有些迷茫,海風吹散他的亂發時,猴兒緊緊握了握蜃樓長劍的劍首,他眼前那片橙紅的火團,被紫霞的映襯著,終于墜入了海面之下,仿佛明天再也不會升起來一般。
輕嘆了口氣,忽覺得海浪躁騰起來,顛簸得‘綠鯉’略微搖晃,頭回坐船深入遠洋的猴兒有些緊張,無助的感覺越加強烈,當天色黑成一片時,他站起身來,只覺得腳踩不著地的感覺越加分明,望著泛著白沫的大海,小子真的有些怕了,而心神則更加灼急、焦燎,喉頭便似火燒一般的疼。
這些時日,不見了芽芽,相思早已成疾,急火攻心,小顛站在船頭,拄著長劍,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那勢頭有些嚇人。
“回艙里待會兒吧,馬上吃飯了?!?p> 不知何時,楚卓風來到了小顛身邊,他拍了下猴兒的肩膀,便叫孩兒跟自己一起進了船艙。
看猴兒進了艙房,坐在爐邊還在咳,楚家爹爹抄起他的手腕來,把了下脈,便轉身從角落的木箱中取出些飲片,用爐上燒著的熱水沏了,待藥香溢出時,就將茶杯遞給了孩兒:
“小子,這橘紅片泡得茶飲,專治你這咳嗽痰多,來喝兩口。”
“不管用的,叔叔…咳咳咳咳咳…”
“為何呢?”
“我、我老家的村醫,咳咳咳,給我開過這藥飲,咳咳…可從來不管用,咳咳咳…那橘紅,還就是從我家后山上自己摘的?!?p> “哦?我來問你,小子,你是幾月摘的這橘紅果實?之后給炮制成飲片的?!?p> “十月、十月吧,…咳咳咳…要不就是十一月…”
“唉,那可錯了,這橘紅九月未熟時就要摘取,那藥效才最好,你等完全成熟了再摘,便就剩了十分之一的藥效,可不是就不管用。”
“???!咳咳咳?!?p> 此時,船上管指引航路的陰陽師羅先生,也過來湊了個熱鬧:
“來來來,這橘紅茶里面再加些神仙果和菊花,喝了保你好的快,我們綱首著急上火的也??人裕⒆?,你來試試看。”
楚卓風和羅先生配得這一劑藥飲,還真是效果出奇,猴兒喝下去后,不出三刻,已經停了咳嗽,慢慢安穩下來,大當家見狀臉上露出笑容,很是欣慰,之后,小顛和船伙計們一起吃過晚飯,就早早休息了。
當夜,跟搖曳的‘綠鯉號’上,樂小顛睡得顛三倒四,只覺得頭重腳輕,也睡得不是很實,四更天時,猴兒口渴,起來找水喝,看著舵樓中,楚卓風屋里的燈還亮著,便過去瞧了瞧,只見楚大當家手里筆耕不輟,還在算著細賬,猴兒在這顛簸的海船上也睡不踏實,便敲敲他楚叔叔的房門,打了個招呼:
“叔叔,您還沒睡呢,要不要我幫您算那些細賬?”
“來,孩子,跟船上睡不慣吧?叔叔今兒守夜,閑來無事理理賬,來,睡不著的話,咱爺倆說說話?!?p> “嗯,叔叔,我正想起有件事想請教您呢,我打仗得來的那幾把寶劍,看不準,我爹只是說好,也沒說出好在哪里來,您能幫我看看不?”
“成,拿來我瞧?!?p> 猴兒應了聲,不多會兒抱著包得嚴實的黑、白兩柄長劍,和那柄麒麟短劍,來與攬星齋大當家評品。楚卓風戴好鹿皮手套,請開小顛,在艙房中騰出片寬綽些的地方,口中銜好白紙,就借著燈火仔細觀瞧開了這三柄寶劍。
夜中燈火昏黃,艙房地板搖擺不定,凡人但使觀瞧什么,皆是看不真著,可楚卓風粗粗看過那柄蜃樓黑劍后,竟露出佩服、贊許的神色,可他并不感到意外,但當他拔出‘渾姣鯉’洬啼那柄瑩白晶劍時,只吃驚的‘哎’了一聲,就墜落了口中白紙。
小顛見狀,正要去問楚叔叔看出了什么岔子,艙房外卻響起船工們焦急的叫喊聲,乃是要喊人抓賊。
這下,叫夜里挑燈觀劍的叔侄兩人都是瞳仁猛縮,從身邊取了各自兵刃,便沖出了艙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