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吼”
山林中傳來幾聲獸吼。
青松送開了手,把這具尸體甩到了地上,從尸體襠部傳來的騷味讓他有點惡心。
他長舒了一口氣,將目光掃向一旁,看著被折斷四肢的其余三人。
這三人的內心無比恐懼,怕野獸,也怕盯著他們的那雙眼睛。
但冷靜下來青松,已經沒有了殺人的念頭。
雖說這些人作惡多端,本就該死,可眼前的場景,對兩年來從未殺過人的青松來說,似乎有些過了頭。
他站定在山林中,身邊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哀嚎。
青松自己都有些不認識自己,或者說他這兩年來,他從未認識過自己,而就在剛剛,他竟然對那股殺意,感到一絲熟悉。
他疑惑著,審視著暴戾的自己。或許兩年前的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或許,正是因為劣跡斑斑,才被人害得遺忘了記憶,半死不活的出現在了旅人客棧。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的心中,是無數個“不知道”。
一時間,青松思緒萬千。
正當此時,一只冰涼的手抓住了他,那是容心心的手。
“你沒做錯什么。”
容心心強撐著無力的雙腿,努力調整情緒,走到了青松面前。
“今天如果你不動手,不止是我,還會有其他人遭殃,或許客棧的小雜役,也會慘遭毒手。”
青松回過神來,低頭看著眼前的姑娘,沒有說話,下意識的伸手,為她擦去未干的淚痕。
是啊,這三足鼎立的亂世,祝、王兩族之爭愈演愈烈,遠東蠻夷更是蓄勢待發,時局動蕩,亂世無法律,這些亡命之徒本就沒什么底線。
他們也許實力不濟,也許在死亡的威脅之下會大喊,會求饒。但是只要給了他們一絲喘息的機會,這幫無恥之徒便會想方設法地報復。
這類人,睚眥必報。
這世道,不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在這個自身難保的年代,自己能從九死一生的險境中活下來,不都因為容氏父女的善良嗎,為了他們的安全,就算再殺幾個作惡多端的敗類,又有什么呢。
可青松在意的不是這些。
青松深知,自己這一身武藝來頭肯定不小,他更在意的,是自己未知的過去。
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身后可能存在的秘密。
他更害怕,這些秘密會將容氏父女牽扯進來。
“青松。”
容心心又呼喚了一聲。
青松終于回過神來,看著極度怕黑的容心心,強撐著那雙顫顫巍巍的大長腿腿,走過來安慰自己,即使她誤會了發呆的青松,但也著實讓青松心里熱乎乎的。
而自己卻把她放在一邊,獨自神游。
他搖了搖頭,這樣可不夠男人。
于是,青松擦了擦手,彎腰將已經站不太穩的容心心抱了起來。
容心心驚呼一聲后,竟然也意外得乖巧,一雙長臂環在青松的脖子上,把頭埋在了他的胸前。
她有些害羞。
對容心心來說,似乎有青松在的地方,就有盞燈,再黑的地方都能被點亮。
自從兩年前,青松出現之后,容心心就變了。她是容野的獨生女,自幼喪母,懂事的她,從不給容野添堵。相對的,從小到大沒怎么和父親好好吐露心聲,受了委屈也都吞進肚子。
她想做一個懂事,堅強的女人。
可青松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青松似乎替代了她在容野面前的堅強和懂事,解放了她自己的天性。
就像憑空多了一個依靠,什么都愿意跟他分享,有脾氣就直接發作,一切都如此自然。
有那么些時候,青松也是一個安靜的聆聽者,偶爾心里不舒服,他也會逗她開心。
青松惹她不開心,她就揍青松;青松犯了傻,她就大聲笑;就連吵架拌嘴,于她而言,都是快樂的。
這兩年來,容心心真的快樂了很多。
可這些少女情懷,青松卻不懂。
“我來晚了。”
“你也知道!”
“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要不是天黑了,我自己就把他們收拾光。”
“嘴硬。”
容心心情緒穩定了下來,緊了緊青松給她披上的素袍子,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啞著嗓子,跟他斗起了嘴。
“走吧。”
容心心點點頭,青松抱著她,轉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山林間起了小風,吹得容心心的青絲亂舞,有幾縷打在青松的臉上,淡淡的發香讓他有些恍惚。
“心心啊。”
“怎么啦?”
“你長胖了。”
大明山間傳來奇珍異獸們的嘶吼,隱隱約約,夾雜著幾聲凄慘的嚎叫,分不清是來自那三個斷了腳嘍啰,還是青松。
……
翌日,明河走廊,旅人客棧。
“什么!”
聽罷容心心講述昨晚發生的事情,容野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青松雙手都不知道放哪兒好,面對暴怒的容野,他有些不知所措。
容野:“心心,你沒事吧?”
容心心:“沒事,多虧青松及時趕到。”
“那伙人呢?”
“他們帶頭的翹了辮子,青松斷了三個大嘍啰的腳,其他的都散了。”
容野往向青松,問道:“你殺的?”
“算是吧。”
“懲奸除惡,好事。”
“容叔,都是我的不好。”
青松有些愧疚,如果自己早點下山,根本就沒這檔子事,容心心也不會身處險境。
“不怪你。”容野說道,“你不在,我不在,這幫人就找上了心心,沒有這么巧的事。”
“容叔平常從不樹敵,家國紛爭也燒不到我們旅人客棧,這是惹到了哪路神仙。”
青松一愣。
“難不成……是我的仇家?”
“既然沖著心心動手,我不管是不是神仙,都要把他揪出來。”容野擺了擺手,心里卻已經有了數,“青松,這件事你不要想太多。”
青松雖然點頭答應,他卻做不到,這一點,容野也是心知肚明。青松一直都在努力回憶自己的曾經,這突然有了些線索,他又怎么能“別想太多”呢。
容心心似乎看出了青松心中所想,眉宇間又劃過一起不安,趕忙走上前來,搖了搖青松的衣角。
“青松,你陪我去山上采些草藥吧。”
“要草藥做什么?”
容心心指了指青松胳膊上,被樹葉劃出的傷痕。
容野說道:“你陪她去吧,你在邊上,我也放心些。其他的事情,你先不要管。”
“知道了。”
……
明河走廊,大明山。
青容二人已經在山上轉悠了大半個早上,裝草藥的簍子也快裝滿。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青松裝模作樣地在山上看中了一塊林子,打算圈起來,種點花花草草,陶冶陶冶情操。
容心心自然不給他面子,一把拉走了他。
“你懷個屁。”
就兩人在準備下山之際,青松卻一把拉住了容心心,指了指前面晃動的草叢,察覺到了什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噓!”
容心心小聲地問:“怎么了?”
青松:“好像有東西。”
“什么東西。”
“不知道。”青松吞了口口水,“你還記得最近關于大蟲的傳聞嗎。”
容心心立刻花容失色,想起了青松所說的傳聞。
話說旅人客棧魚龍混雜,自然消息也相當靈通。最近,一個小有名氣的獵戶放出消息,大明山來了一只兩個腦袋的大蟲,跑的比豹快,身體比熊壯,個子比牛高,吃起人來毫不含糊,兩張嘴里的牙齒白的能反光,連骨頭都嚼碎。
古時候,人們以“蟲”泛指一切生靈,禽為羽蟲,獸為毛蟲,龜為甲蟲,魚為鱗蟲,人為倮蟲。
而這“大蟲”,說的就毛蟲之首,虎。
但今非昔比,不是所有這世上的老虎都能被稱作“大蟲”,那未免太過廉價。如今,只有吃過人的惡虎,才能被喊做大蟲。
在大明山的這兩年,什么稀奇古怪的野獸青松都見過,如果真的有這雙頭大蟲,倒也不稀奇。
可傳言歸傳言,先不說幾個腦袋,要是真碰上了大蟲,那可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容心心:“現在該怎么辦。”
“別動。”青松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心心啊,哥問你個事。”
“什么事?”
“你說這大蟲…會不會爬樹?”
容心心無語,這種時刻青松竟然跟她開起了玩笑。
“都什么時……”
容心心話還沒說完,就被青松抓著胳膊,使勁兒甩上了頭頂的樹干。
與此同時,之間剛剛晃動的草叢飛出兩道黑影高速向青松襲來,青松身手何等敏捷,一個閃身就躲過了這次襲擊。
“嗷嗚”兩聲,這兩個黑影一左一右,威脅他轉了起來,把青松卡在中間。
容心心突然就被青松甩到了樹干上。趴在樹干上的她一頭霧水,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起了身子,才冷靜下來,仔細一看,原來這兩道黑影,是兩只健壯的大蟲!
容心心這才想明白,原來獵戶看到的不是什么奇獸,而是眼前的這兩位大爺。
青松罵了一聲:“媽的。”
他的精神必須高度集中,這次的“對手”,可不是省油的燈。
兩只大蟲眼睛閃著幽幽的光,額頭的“王”字格外突出。
它們環繞著青松,試圖找到他的盲點,而后前后夾擊。只要能撲倒青松,那么這次狩獵的成功率,就會大大提高。
兩只大蟲發出“哼哼”的低吟,幾顆巨大的牙齒從嘴里漏了出來,口水流了一地。
這是進攻的信號。
青松身后的大蟲首先發起了攻擊,速度之快,連樹上的容心心都沒看清。
青松扭了下腰躲了過去,可這還不算完,另一只大蟲趁著青松不備,也立刻撲了上來。
青松見躲閃不過,心一橫,握緊拳頭,對準大蟲的側臉就轟了上去。
這一拳準確地打在了這只大蟲的側臉,借著沖擊力,青松側身,從大蟲身邊抹了過去。
可這毫無準備的一拳,哪有什么效果,大蟲僅僅是甩了甩頭,就又恢復了清醒,開始了下一輪攻擊。
這種獨居的野獸,一成對就是終身伴侶,配合起來自然是無比默契。
赤手空拳的青松有些招架不住。
容心心在樹上干著急,她知道,自己下去也是給青松增添負擔。
她環顧四周,看著身邊無數的樹杈,突然想起了青松時常舞的那套不知名的劍法,心里有了主意。
容心心立刻起身,抽出割草藥用的彎刀,用力砍下一長一短,兩根相對粗壯的樹枝,把頭削尖,朝著青松扔了過去。
“青松!接好!”
青松抬頭一看,心中感嘆,這丫頭真是他的救命稻草。
“來的正好!”
他奮力一躍,在半空之中接住了這兩柄“劍”。
可隨著他的起跳,一只大蟲也跟著撲了過來。在空中,青松實在躲閃不及,被這只撲了個正著。
青松被大蟲壓倒在地,血盆大口一張,朝著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來。
容心心在樹上焦急地大喊,正欲跳下樹營救青松,卻被他喝住。
“別動!長那么胖,我可沒力氣再丟你一次。”
原來,大蟲剛要下嘴的瞬間,青松把“短劍”豎在了它的嘴里,大蟲關上巨口之時,嘴里的“短劍”刺穿了它的上顎,痛得這大蟲張開嘴,就想逃開。
可青松怎么會給它這個機會,剛從它的嘴里拔出了“短劍”,又立刻深深插進了它銅鈴般的眼睛。這只大蟲慘叫一聲,兩只前爪捂著腦袋,痛苦的在地上打滾。
而另一只大蟲卻轉移了目標,盯上了樹上的容心心。
這只大蟲像大貓一樣“嗖”“嗖”地就爬上了樹,長著大嘴,盯著容心心發出陣陣低吼。
容心心哪里見過這種陣勢,嚇得捂上了眼睛。
青松見勢不對,立馬撿了塊石頭,使足了力氣,砸向樹上大蟲的前腿。
這一下可砸的不輕,樹上這只大蟲直接被砸得,給面前的容心心拜了個年。
憤怒的大蟲站起身來,轉頭看向樹下的青松。
青松為了更近一步地激怒這只野獸,舞起“長劍”,在地上這只翻滾的“瞎大蟲”身上,作起了畫。
俗話說劍走輕盈,刀行厚重。
短短幾秒鐘,青松就在這“瞎大蟲”身上砍了十七八劍,每一道傷痕,都深可見骨,這大蟲皮再厚,也受不了這個,悲鳴兩聲,終于咽了氣。
樹上這只見伴侶死亡,徹底暴走,它放棄了容心心這個目標。
大蟲弓起了腰,蓄勢待發,朝著青松的方向奮力一撲,速度極快,從樹上對青松發起了進攻。
青松一看,正中下懷!
他非但沒有躲避,而是等待時機成熟,手持著“長劍”,迎著大蟲就一躍而去。
一人一獸,都想取對方性命,獸為了果腹,人為了保命。
兩者即將相撞之際,青松蜷縮起了身體,讓大蟲撲了個空,自己也正好來到了它的腹部之下。
時機卡得剛剛好。
“嗷嗚”
正當大蟲錯愕迷茫的時候,突然它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痛。
原來青松在到達大蟲身下的瞬間,將“長劍”的劍鋒刺進了它的腹部。隨著一人一獸兩條拋物線的交錯,大蟲和青松都落了下來,而青松的這一劍,也成功地劃開了它的肚子。
這只大蟲的鮮血和內臟落了一地,它并沒有看向自己的伴侶,而是充著遠處哀嚎了一聲,便“嘭”地倒下了。
看到這一幕,容心心歡呼一聲。
“青松!好樣的!”
“呼!”
到了這時,青松才能長舒一口氣,抬著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
他轉身抬頭看著樹上歡呼雀躍的姑娘。
“下來吧,心心。”
容心心身輕如燕,跳下樹來,驟然聞著那大蟲身下血腥味,幾欲作嘔。
“你現在知道了嗎?”
“知道什么?”
“這大蟲,是會爬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