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公歷四七零年,風城,祝府。
練武場傳來一陣打斗聲,但并沒有持續太久。
“站起來。”
祝無他把手中木劍架在對手的脖子上,面無表情。
他的對手聞言昂頭,兩人的外貌一模一樣,除了頭發長短,根本看不出區別。
“哥,你贏了。”
“站起來。”
“哥…”
“站起來!”
面對態度強硬的胞兄,祝有海只得硬著頭皮持劍起身,卻一次又一次被胞兄擊倒在地,到最后,他甚至失去了拿劍的體力。
祝無他再一次將木劍架在祝有海的脖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地不起的胞弟,終于將木劍移開,伸出自己的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戰場上可沒什么誰輸誰贏,你認輸,你就死。”
祝有海抓住兄長的手,借著力以使出渾身解數站起身子。
“我知道了。”
“王家也有與我們年齡相仿的兩兄弟,名為天藏天舉,雖然不是一胎但也情同手足,你要是還像這個樣子的話,那日后要如何與王家人抗衡。”
聽著胞兄祝無他的直言不諱,祝有海心里就像被針扎一般。
他不是沒有努力過,而是發現無論自己如何揮汗如雨,胞兄依舊站在他的身前。祝無他就像一座山一樣杵在那里一動不動,在胞兄這座大山身后,祝有海從來沒有呼吸過新鮮的空氣,沒見過美麗的風景。
祝有海雖然聽不慣胞兄的忠言,但確實深知自己還不足哥哥一半優秀,于是只得點頭承認。
“兄長說的是。”
這場比試之后的場景,只是兩人成長道路上的一個縮影。
雖然二人之間的確存在競爭關系,無論是父母的贊賞,還是家族的繼承,但兩人畢竟是雙胞胎兄弟,這些競爭并不足以讓二人反目成仇。
直到“青凝”的出現。
她陪同父親一起覲見祝家二少的父親,也就是彼時的祝家家主。青凝在退朝時撞見了并肩而行的祝家二少,在祝府對其中一人微笑留情。
從這時開起,祝有海與祝無他都無可救藥地墜入愛河,即使他們不知道青凝的微笑是送給二者中的誰。
祝家二少之間的競爭關系本不算緊張,因為從來都是祝無他一馬當先,祝有海知道自己什么都比不過哥哥,對繼承權一類的事情壓根沒有野心。
但唯獨這一次,祝有海不想輸給自己的哥哥。
兩人在追求青凝這件事情上使出渾身解數,誰都不愿意落后。
祝無他在某一天突然發現,弟弟祝有海即使明知不敵,也開始學會在比試之中主動對發起進攻。
事實證明,文韜武略都占盡上風的哥哥祝無他并不是永遠都會贏的。
在二人的“青凝爭奪戰”之中,祝有海終于走在了祝無他的前面。
可是,愛情是沖動的產物,或者說,愛情就是沖動本身。
祝無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輸給過弟弟,他的內心深處,其實非常享受每次勝利之后的說教,并且對吸食這種精神毒藥樂此不疲。
他沒輸過,在感情上,他也不想輸。
沖動之下,祝無他暗中找到自己的父親,勸說他將弟弟祝有海發配邊疆,以抵御遠東的入侵,借此讓祝有海遠離風城,遠離青凝。
彼時的祝家家主一眼就看出兒子腸子里的“陰謀詭計”,但由于身體已經是病入膏肓,祝無他又是自己十分器重,切欽定的繼承人,便也答應了他的請求。
祝有海臨行之前還不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哥哥的安排。
……
公歷四七三年。
祝家家主逝世,祝無他繼承家主之位。
接任儀式過后,祝無他一統祝家軍隊,并且于該年八月正式向青凝求婚。
青凝點頭答應。
公歷四七四年。
祝無他與青凝于紅木周大婚,廣發請帖,婚禮場景堪稱壯觀。
祝有海雖然拒絕了祝無他夫婦的婚禮邀請,但派人送來一封賀貼,里面卻什么都沒有寫,獨有白紙一張。
同年,祝無他夫婦育有一子,起名“祝青松”。
兩個月后,青凝夫人突然患上絕癥,與病魔抗爭不久后便與世長辭。
祝無他將愛妻下葬,悲痛欲絕,發誓終生不娶。
在這一年的年底,祝家邊疆傳來祝有海將軍失蹤的消息。
……
回到現在。
公歷五零零年三月,風城,水牢。
被放干的水牢之中,傳來祝青松虛弱的聲音。
“你…你瘋了…”
祝有海狠狠地掐著侄子胡子拉碴的臉。
“對,我是瘋了。”
“為…什么…”
“你父親毀了一切,只有我能撥亂反正,如果這算瘋了,那老子寧愿瘋掉。”
祝有海伸直胳膊,把祝青松的頭重重砸在身后石柱上,猛烈的撞擊不僅帶來劇痛,還令祝青松一時間頭暈目眩,甚至直接吐了出來。
只不過祝青松胃里沒食,所以吐出來的都是酸水。
祝有海放開了狂吐不止的祝青松,從內襯之中掏出一張手帕,一邊擦拭著祝青松吐在他手上的污穢,一邊自顧自地講述起祝無他的所作所為。
祝有海的情緒隨著故事的發展,也開始越來越激動,講到青凝時,甚至流下了眼淚。
祝有海的故事講到青凝的死亡,便戛然而止,他不再說故事,而是盯著被鎖住的祝青松。
“青凝的自殺,你們父子倆都有份。”
“我…母親…是…自殺的?”
祝青松的聲音嘶啞且低沉。
他努力保持清醒,與祝有海對視著,他本不肯相信祝有海所講的一切,但祝有海提到了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這令祝青松的心弦被真實地觸動一番。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告訴祝青松,母親得了治不了的病,但卻從來不說是什么病。祝無他從來不說,祝青松便從來不問。
但這不代表祝青松不想知道,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認為母親并沒有死去,而是離家出走。
由于“母親”這個角色的缺失,祝青松更是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但祝有海卻改變了話風。
“不,是你和祝無他一起殺了她。”
“什…什么?”
祝青松雖然無法理解這番話的含義,但是卻能清楚地看到祝有海眼中的悲傷與憤怒。
“你知道青凝得了什么病嗎?”
祝青松搖頭,沉默不語,脖子上的鐵索被他晃得發出幾聲瘆人的聲響。
祝有海直勾勾地盯著他那瘦成骨架,并且胡子拉碴的侄子,他在自己的侄子身上看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對祝青松精神的折磨,讓祝有海非常滿足。
此刻的水牢之中安靜得可怕,一滴水從祝青松腳趾滑落,就連它與地面發出的撞擊聲,水牢中的叔侄二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隨著這聲“叮咚”的消散,祝有海也給出了真實的答案。
“抑郁癥。”
“……”
“產后抑郁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