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探路不成,但由于那個人的指路,我并沒有被發現,偷偷回到房間的動靜稍微擾到了熟睡的青蘿,可她也是累了,熟睡中翻了個身繼續睡去,這天清晨,外面還亮著星的時候,她叫我起床,帶我一起去管事大娘那邊請早領活。路上我想先試探一下。?
“這府里的規矩我并不懂,不過裘大娘那里,可有什么忌諱?你先教教我?”?
“府上的規矩,這一時也說不完,裘大娘那你只記住一點,怎么吩咐的,就怎么做,干活不會的一定要問明白了,至于別的人和事,和你無關的,別看別問,回房間了偷偷問我也行。”?
“好,那我被冤枉糊涂賣進來這事,能提嗎?”?
“……這事是筆糊涂賬,我幫你看看,你看我眼色行事。”?
“多謝你啦……那個…昨晚,我起夜吵到你了吧?”?
“不打緊……快到了,來。”?
說著話,青蘿已經領著我走進了正院左側一邊偏廳外,院子里媽子丫頭小廝加護院一共十個人已經分三撥在門外等著了,青蘿忙拉著我站到了丫頭一撥人里,這里人在我昏迷時也有來看過我的,但估計這會見是能走能動的,一群人全是看新鮮的探究神色,那一日,她們七嘴八舌編的故事我也是聽著的,大概能猜著這探究的眼色下她們的各種猜測,一時間竟覺得倒不如她們問出聲來,我一一作答。我這邊正自思量間,偏廳里已從里間出來了一個婦人,論樣貌溫婉自然是比不上我蕓姨的,模樣倒也周正,四十來歲的樣子,眉目間倒是一副管事的派頭,很是威嚴。偏廳里正對門是有一個案幾,兩旁給擺了椅子,做工精致,這兩把椅子下手各又對稱擺了兩把椅子,,廳里較小,除了案幾,靠椅外,掛了些木匾,擺了些花石,廳內少有落腳的地方,所以我們這些人都是在廳外候著的,管事大娘出來后,也沒有坐正座,而是來到了靠門這邊的座位坐下。坐下后,院里的人站齊,一齊給她作揖問了個早,她看了一圈,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下來,問道,“你就是新來的,恢復得不錯,叫什么名字?”?
“晏寧。”?
“倒是個好名字,這府上規矩多,你跟著青蘿慢慢學,我這里規矩嚴,賞罰都有,看你奔著哪個去。”說著她轉向其他人,“這初初入府,免不了犯些錯,你們大家也多擔待著點,左右是一個院的人,該教的,該說的,不該說的,不該做的,都仔細教,別讓旁人先教訓了去,打的也是整個院的臉。”?
“那是,那是。”眾人忙不迭應著,于是裘大娘開始派活,我因為初到,路生人也生,所以指派我跟著青蘿,凡事先學著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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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聽楓別院,真的就只是設了這么個樓臺,聽山風嗎?”我跟青蘿一起打掃著之前在院中看到的觀景臺,因為是從一樓的廳堂上來,發現昨天緊閉門窗的地方竟只是設了些盆景,奇石的走廊和樓梯,這院落比其他處雖算小可也是尋常百姓的富庶之戶才能有的占地,而其實不過是建了處觀景臺,卻圈了三排房,十來個人伺候著,富貴人家果真是有格局的。?
“…咱們私底下這樣玩笑可就算了,旁人面前,你可不能這樣說話。正好現在就咱們兩,我給你講講這院子里的人和事。”青蘿一邊看看四周,一邊招招手,示意我靠近一些。見四下也沒有什么人,她似乎松了口氣開始告訴我說,“這莊子,是晉霖一位富貴人家的別院,一共四個院落,一會兒得空的時候我帶你去認認路。我們這聽楓別院是東院,主樓是這觀景臺,其實就是供主客觀景讀書的地方。出了咱這別院,外面就是莊庭中心了,因是據山而建,庭內設水流連接四院,走廊最上邊是北院踞峰堂,據說是主院也是最大的,門禁嚴,規矩高,我入府至今也未曾踏入過。西邊是西院,倚著一片竹林,取名漪竹苑,南院離莊門近,設的主要是水榭樓臺,取名枕南榭。四個院各設執事一名,負責院里人事內務,至于下面人員根據院落布局而設,所以各院中丫鬟小廝,護院,粗使雜役人數各不同,四位執事之上有孫伯,孫總管統管莊內一切大小事務。”
眼見著,這景臺打掃差不多了,青蘿看看四下無人,便在景臺里找了個隱蔽角落坐下,一邊歇腳一邊示意我繼續擦些邊角細縫里的灰塵。
“再提醒你一句,這四個院的執事,就是我們喊的管事大娘,關系微妙,反正你就是誰也別得罪就行。見人多有禮,凡事少打聽沒錯的。”?
“那上面的主子到底是誰?”
我隨口問了一句,不想青蘿立刻變得更為謹慎,壓低聲音示意我靠近說道:“正經主子不常露面,倒是時常打發近侍出面接待一些朋友密客,我們面熟常見的是孫離先生,也常見一位公子出入,姓蕭,這個人太是神秘,只知道每次說主子來的時候,他一定也在。莊里的人都是在僻靜處偶遇到他,都說這人俊美得像仙人一般,形容瀟灑倜儻,無風自逸。莊里仰慕者眾多,卻無一人能知他身世背景,甚至全名,全憑猜測捏造不少神說。我勸你啊,還是別瞎打聽,這兩日據說晉霖那位主子來莊子了,你只管沉著心在在院里安靜地聽,一會兒,保管有各式的編排,你啊一人聽一句也就知道得差不離啦!”?
“這樣,那平時這府上的仆從,就沒有和莊外的親人通信之類的嗎?”?
“府上有兩個門房處有十來人專管莊內外互通,平日也幫忙通書信,傳帶些小物件,這進出都是有極嚴規矩的,第一件就是莊子里的事不能往外說,莊里的東西除了銀錢,別的也不能出,書信更是由門房大爺選紙代筆的才能出寄,地址在門房和執事那都是得存檔過審才能送的。”?
“嗯,多謝你告訴我這些,只是還得勞煩你得空帶我去門房處一趟,我如今出來也小半月了,家里親人就我這一個倚杖,我只盼能早點報個平安,好讓她安心。”?
“這個自然,這邊打掃得差不多了我就帶你去。只是還得先知會執事大娘一聲,免得找來我們不在,說我們躲懶。”?
“好,都聽你的,多謝了。”?
打掃完稟告過執事大娘之后,青蘿也如言帶我找到門房寄書信與蕓姨。不過因院內其他事宜被人拉走。?
“敢問,這位大爺,這書信能幾日到?”?
“若是天晴路好走,不出半月能到。”?
“多謝了。還想向您打聽一下,當日我入府,不知是借了哪位大爺的手,我如今衣食無憂蒙人大恩,想當面道個謝。”?
“道謝就不用了,入了莊,蒙的都是莊主的恩,念你是新人初犯,記住了,這莊里不該問的別問。”?
“…是…是…這個是給您的辛苦費。”還好青蘿借了我幾個銀錢,且囑咐過我托人辦事得備酬金。這人也不客氣,徑直取錢便揮手示意我離開了。?
離開門房后,我沿走廊回楓院,只是路經那日假山處,不知為何徑自又走了進去,不明不白進入這莊中,不論是如何進來,或者是如何出去,都叫我想得挫敗。只希望蕓姨一切安好,早早讀到我的書信才好。我并不屬于這莊子的人,卻也無可奈何困于此,只想若能藏于假山,無人能發現我便如同我不存在,便能乘人不察離開也好。這么想著我已不知不覺到了那日在假山內躲藏的山石前,好巧不巧竟遇同一人。?
那日夜黑月高,接著月光只覺得這人長得棱角分明,眉眼深沉,暗夜下神色冷郁,倚石之態乍看是恣意,久處之下卻有著時時受著壓制策肘之感,如今青天白日下,倒是堪堪被他容顏所惑,譬如“豐神毓秀,天人之姿,”“有匪君子,充耳琇瑩,瑟兮僴兮,赫兮喧兮”這樣的形容從前詩文戲曲里聽得不少,卻從來沒有在現實里找到確切的形容,但這人不過是山石前閑閑一站,竟讓我不由得感嘆古人誠不欺人,這樣的字句真真是有來處的。?
“你打算這樣看我到幾時?”?
這邊我一時發呆,想著詩文這些竟忘了對面是個大活人,冷不丁被問話,一抬頭就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一雙黑眸里,因嫌距離太近,拉開一些之后,終于看到這人眼中的冷意與疏離。?
“抱歉,我只是未曾想到,這里會有人。”?
“從前我一向不太主張規矩苛人,如今看來也不能全無規矩啊。”
不知為何,他嘴上說的戲謔,我卻分明覺得這個人并不似看上去的懶散閑適。?
“我…我并非怠工躲懶,也不是刻意冒昧打擾,實是忘記了回去的路。”?
“倒是巧,我記得上次也是你,來此處迷路……”?
“額,這莊中路徑我著實不熟,多謝你上次指路之恩!”?
“我記得,你叫晏寧,不知這次又是意欲何為?”?
“我也記得您姓蕭,莫非就是他們說的蕭公子?”?
“你以為的蕭公子如何?”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個人突然收起戲謔之色一臉認真神色看著我,似乎在探究,似乎在等待。?
我一抬眼正對上那一雙黑眸如入了熠熠星輝一般,竟不及思量脫口便接答到,“星漢燦爛,若出其里。”?
“······你逗留許久了,回去吧,這山莊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想活著出去就學著點規矩。”這人不知為何,突然就轉身背對著我,下了驅逐令,言語中也盡是警告,看來是我這是兩次闖了他的地頭,他不滿了?正退身出來,就聽到,背后他突然又說,“這幾日,如有為難之事,可來此處,但必不可有第三人知道。”?
這個人······我正待回頭,就聽到,“莫回頭,走吧。”?
“多謝。”或許因為記得的事太少,沒有家人的記憶,常常會被這樣的善意感銘于心,這個人是溫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