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珠光瀲滟姹紫嫣紅,明姬翠娥流轉如風。戲伶舞優們輪番登場,伴著笙簧絲絲曲調,或和著清揚婉悅的吟唱,或揮動著水袖廣裙盈盈舞動身姿。臺下廊臺亭閣里座無虛席,觥籌交錯,席宴熙熙,人行攘攘。鄉君府的壽宴盛事,甚至驚動到晉霖宮中,姬王特下使臣攜賀禮祝詞而來,晉中貴胄如蕭侯,振寧郡主,晉夫人親信重臣姚督辦使亦有親臨,自不必說遠近州縣的名紳富賈更是往來不斷,門前賀禮車馬絡繹不絕,這一場壽宴也是足足風光大辦了一旬之久。
原是在壽宴首日已經出席過酒宴完成祝壽后離開壽陽的蕭韶,因為某些原因竟是去而復返,幾日后再次回到了壽陽,以至于又做為座上賓來參加這場宴飲,也不知是壽陽鄉君體諒他是晉霖來務公要員,或是的確強安排他與一些本地鄉紳同席會有唐突,但為他設單閣單席,能遠離那些不必要的應酬,確實合他心意。至于讓他去而復返的原因,著實讓他有幾分頭疼,但事態發展又仿佛是往他需要的方向,所以整個宴飲中,他實在有些心不在焉。
“蕭侯爺,晉中貴胄,肯再一賞臉家父壽宴,使我蓬勃生輝,請滿飲下杯中酒,受玨這一拜。”
“公申公子客氣了。”蕭韶淡然回應過,隨手將杯中酒飲盡。
“不知是否飲食不妥或是歌舞不佳,蕭侯似乎興致缺缺……如有不周處,還望侯爺直教。”
“非是宴飲,皆是因些官司……”
“誒,侯爺見外了,既是公務,玨自不敢多言,只望侯爺能迎刃而解,馬到功成。”
“此事,壽陽府或能替我而解。”
“侯爺,這般抬看我壽陽府,實在是榮幸之至,但不知是哪位高人能入侯爺青眼?可在我這席宴間?”
“便是鄉君和公子了。”
“……”公申玨心下了然蕭韶所指,但壽陽鄉君雖遠離晉中,但對朝堂中局勢一向了然,蕭氏也實際上從未在其眼內。其實不僅是這鄉君,于整個姬武王朝而言,蕭氏,頂多是個虛有侯位的商賈之流,落魄舊貴的尷尬存在,權勢名利這些到實處的爭奪里,哪一派都不會將蕭氏真正納歸其下,可人人又知其賈通天下最能聚財納寶,訊息靈通且奇僻,以此,各派又竭力想挾制利用。所以即使是這鄉君府,公申玨對蕭韶,也不過是虛禮盡善,實際上敬而遠之,“恐怕是蕭侯抬愛過甚了,鄉君府窮僻乏貧之地,我父子二人實在是庸碌之輩,何德何能……”
“越仲何在?”
“越仲?這個名字,玨似乎是有些耳熟,但確定近日不曾聽過,不知蕭侯何故此時問起?”
“……公申公子還是好好細想,蕭某既然來此相問,必定有因。”
“……侯爺,還請見諒,近日鄉君府的確高朋滿座,確實沒有一位名為越仲的朋友,容玨先行告退,今日是壽宴最后一天,還需去堂前替父親再周全些,酒菜上侯爺若還有所需,盡請吩咐,玨自退了。”
蕭韶不再言語,冷眼看著眼前人似乎是恭敬地退出小閣。見這樣意興闌珊,無賓無主的席宴,蕭韶卻無退意,公申玨臨走時,順便將周邊侍從一起揮退,的確是一副請君自便的架勢。
看著閣外被人簇擁,舉杯穿行于各席間的壽陽鄉君,甚至無暇分一色眼神往這處小閣,蕭韶不甚在意地自袖中拿出一個信封,留下滿桌未動筷的酒菜,目不斜視而去。
待回到別院,剛剛坐在書案前,就見護衛昭齊似乎剛剛拍散一身塵仆,疾步入室而來。
“家主,朱小姐今早另傳消息,朱員外那邊將已尋獲到團扇下落的消息想辦法放給姚家了,且扇柄內雕文確實已毀,要復原是不可能了……只是,世傳荀氏遺書……不過,這件事尚未同旁人言及。”
“嗯,告訴朱家,扇柄可拋,但需待時機,此一件上所有只需保得越仲即可。孫離那邊呢?”
“如您所指的幾處貨運道上的節點確是今年出問題的關鍵處,孫先生正在著手處理,另外家里幾個要緊處查出有釘子,靳鋒那邊暫時按著未動,等您定奪……”
“嗯,告訴靳鋒暫且不動……幾處出讓的碼頭商鋪,有何動作?”
“蒔公子恐怕是將大禍引入蕭氏了,幕后之手,在宮中。”
“不必多言,振寧郡主那邊呢?”
“將我們知道的也告訴她了,郡主未有遲疑,已經快馬回京了。”
“告訴朱沅芷,公主的身份如不能及早表明,便需及時掩藏不得暴露,若是梅清遠出現,還需她機變些應對。”
“家主怎知梅侍郎……”后面的話斷掉,昭齊默默腹誹著,也是,您自己將晏姑娘所在告知他的。”
“有些事情,終需她自己決斷,我不便在旁,讓靳鋒……”
“家主放心,靳鋒安排的都是頂尖的好手一直跟著,不敢松懈,定能保證晏姑娘和梅侍郎安全無虞。”昭齊面上肅正答話,心里默想的是,這么著緊的人,我們可怎么敢大意。可冷不丁,抬眼的時候,就看到蕭韶眼中一束冷光正鎖著自己,驚得忙低下頭去,真真覺得家主心,海底針。
“……”蕭韶收回目光,清淺繼續說道,“讓靳鋒的人和梁先生想辦法先拖他們一陣,眼下有越仲,晉家需要的荀氏后人有一個就夠了。”
“……是,只怕是有些棘手了,晏姑娘已經到壽陽城了……”
“……”雖沒有任何聲音言語,肢體動作上的表示,但坐在書案后的人周身氣壓驟降,眸光冰冷。
“家主……容稟,靳鋒隨護著梅老神醫,孫先生那邊也時需得他幫襯著些,晏姑娘這邊有梁先生,又安放了好手,想的是保她無虞即可……”
“……”
“……家主,昭齊不力,請家主發落!”
“告訴梅清遠,月瑤公主在壽陽,是為尋他而來,壽陽鄉君府并壽陽朱家同鎮國將軍府和棲云山莊都有瓜葛,此地可信者唯梁先生。”
“朱家?”
“速去。”
“是。”
見昭齊匆匆而去,蕭韶才慢慢伸手,按上眉頭,置于案上的手指緊蜷著。
“家主,鄉君府車馬停在外邊好一會兒了,可是既不相請,又不入見,不知是何意?”
“昭齊怎么走的?”
“門前一走販因過路驢車尥蹶子受了傷,正起著爭端,引來不少人圍觀,昭護衛換了貨郎的衣裳,隨人一起被門前護院驅散了。”
“可有人尾隨?”
“沒有。”
“……將院門打開,設茶座庭前。”
“是。”
鄉君府后門側院,因著這幾天連著的壽宴盛事,也張掛著紅燭燈團,院門大開,各類辦宴所需酒水,果食,搭棚改席的物品一應從側門小院入內,于是前門大廳停的是高車大馬擺的是各色作壽禮的物玩美器,出入是錦衣華服的富貴人家,后院門前擺停的是莊稼人農莊常用的驢車牛欄,擺放是各色粗瓷土罐,出入是粗衣襤衫的苦力人,倒是一樣門庭若市,往來不絕。
沅芷斂著眉眼拉著雙目炯炯的月瑤,兩人隔老遠,看著這依舊是車馬如流的鄉君府門。
“這幾天壽禮都折進去了不少了,法子也都想完了,這后院就是進不去,耗到這壽宴事了,再想救人可就更難了。”
“……阿月,我們已經被盯住了……”
“蕭韶呢?就一點指示也沒有?……唔……”
沅芷謹慎看了看四周的情況,以一食指點了點自己上唇,不甚自在說到,“月姑娘,說笑了。”
月瑤也不甚在意的撥下沅芷的手,“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那天的藥方里夾著什么……還是說,我不知道你那女婢每天特意招我去和兩位傷者說話?懶得說破而已……話說,我被卷進來,就是他故意的吧?本姑娘心軟,看見了豈有不管之理?他倒是藏頭露尾聰明得緊,但既如此這事到底想我怎么管,他竟不交代了嗎?”
“……鄉君府背后有支持,這件事就是到了晉霖也恐怕難以善了,還恐將另是一番風波……”
“……就說你們這些滿肚子彎彎繞繞的生意人最煩了。”
“唯今之計,你公主的身份或可能使此事扭轉。”
“……我可是偷跑出來的……皇后娘娘會受連累的!”
“……”沅芷忍住了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被你連累的豈止皇后,“如此……不如我們都回去吧,都別管了。”
“什么……”月瑤很是認真地掙扎了一番,終是說道,“你!好你個朱沅芷!好你個蕭韶!你們好樣的!”
“……”
憋了個臉通紅,月瑤直沖到朱沅芷面前三次,然而是打是罵都沒想好怎么出手,終是對著空氣胡亂抓撓了半天,到底是泄了氣,悶聲悶氣地說了句,“你說!我照做就是了。”
“公主仁善俠義,民女替那兩位苦主先行謝過公主了……”
“……別以為說兩句好聽的就能糊弄過去了!你同蕭韶算計我這件事,若是此事善了便罷,若不然……”
“公主,此是后話,不知您身上可有能證實身份的信物?”
“沒有,便是有,這里誰能說真假……反正,蕭韶不是正在壽陽嗎?本公主是真是假,他來說就是了。”
“公主說的是。”沅芷默默引路向蕭氏別院而去,眼角余光堪堪掃到身后有壽陽朱家仆從扮作普通過路人的樣子,這段時間住在壽陽朱家,沅芷本是留著心眼的,這一探究果真是有些發現的,所以也就更心下了然。時候未到,只當不知罷了。
朱沅芷帶著月瑤到蕭韶別院的時候,正好趕上還在院庭里同蕭韶喝茶的壽陽鄉君府長公子公申玨。沅芷不等里面人反應,率先向蕭韶行禮,說道,“沅芷此來,是特向蕭侯請罪的……”
“不必,是本公主命她帶我同來的。”月瑤很是配合地借機說明自己身份,其實院內所有人都心底透亮,這出戲,這番話只是要公申玨不得不承認就可以了。
“……臣迎駕來遲,拜見公主。”蕭韶也很是配合地規規正正叩拜行禮。
“公主?”公申玨仍是遲疑著,但對蕭韶更是戒備,“蕭侯可真是……玨記得不錯的話,這位姑娘是蕭侯到壽陽不久便出現在蕭家別院的巷外……且近日,連番參加家父壽宴卻不表明身份……”
“那公申公子是在質疑本公主的身份?”
“玨不敢……只是心中實在有疑,不知蕭侯此意為何?”
“簡單來說,本公主是游山歷水而來,愿不驚民擾政,入俗隨鄉,看看真正的風土人情,不想以身份繁禮相擾,是以扮作庶民。哪知好巧不巧,進城一日便遇見了一宗官司,少不得要管管,我也不同你多繞彎子,那崔家小女何在?”月瑤倒很是坦然地攤了攤手,“既然普通人管不得,那只好如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