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睜開眼,懵怔著仔細看了一圈四下,是個土墻小屋,沒有什么擺設,屋里簡單到就只有一個土炕和一張桌子,帶我們來的人還算客氣,手腳都沒有綁,但是為什么是梅清遠躺在床上,我蹲在地上頭靠著他的鞋?
頭腦有些昏沉沉,而且這昏沉沉的感覺還有點熟悉,雖然從前在棲云山莊也吃過不少苦頭,但這感覺不像是在棲云山莊中過的招,所以一時還有些想不起來的差勁的感覺。揉著不太靈光的腦袋,我伸手去推了一推還昏睡的梅清遠,可他一時也沒醒過來,我想著是不是要找些水之類的,順著腳就走出了屋子,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個有些破舊的農家院子,布局同梁先生的小院沒差多少,只不過,這院子里沒有種樹,更雜亂些,也有口井,而帶我們來這的人就一坐一站地在井臺邊。難怪會覺得熟悉,我雖沒有機會看全臉,但這兩個身影還是在腦中刻得很清楚的,尤其是那個纖細一些的。
“又是你們!”我此時腦海里細細回想起的,是暗無天日被關在石室里的畫面,幾乎沒有光,不知道時間,在暗中一遍一遍摸著石壁卻找不到盡頭,而終于出了石室之后就是棲云山莊那將近一年的折磨。
“喲,想不到是你先醒……”那個扮男裝的女子先踱步慢慢上前來,而我背著光,一點一點看清楚她的臉,棲云山莊的日子里要說有什么讓我記憶深刻的,那此時那種燒心燒肺,全心全意想要撕碎一個人,想讓她流血,讓她也知道痛,讓她后悔,這種感覺應該是最最深刻的吧。
“嘖嘖,兔子急了,想咬人……”
“別玩了,還有正事要辦,”井臺邊另一個人始終沒有轉過臉,像是在等什么,最后不耐煩地留了句吩咐就要出院子,“你解決好了快點過來!”
“你又是誰!不敢被我看到臉?”我想,至少得認一認臉,可被那女子攔在了面前。
“他可不怕被你看,”她直直盯住我并沒有轉頭,抽空還對身后的人回了句話,“你先走吧,我馬上到。不看你,嗯,是因為瞧不上……”
“既然瞧不上,那為什么三番兩次地抓我?”
“這不是因為有瞧上你的人嗎?你也不用費心思套話,我留下來就是要把話給你說清楚的……喲,恨得這么狠哪……”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自然能清楚看到我的恨意,故意假作了個忌憚的表情,反而更像是在嘲弄著我。
“……”
“可別怨錯了人,我們也就是替人跑腿的,你在我們手里吃的苦頭可都是別人指使的,這買賣,我們不做,也有別人,這要換了別人要使更壞的招那可多了去了……而且你看今天,我可是客氣了不少……”
“是誰指使的你們?”
“我留在這兒就是要告訴你的,要我們做事的人,姓蕭。”
“蕭蒔?”
“這……要想知道就得算買賣了,你得拿東西買……不過,讓我帶的話還沒說完,讓你進棲云山莊是希望你好好跟著蕭韶,但眼下你不宜見他,盯著他的人會找到你,對你和蕭韶都是個麻煩,所以,你放聰明些,不然,就得我們出手了……如你所知,我的手段,你也不太喜歡,但一定會有用。”說完她就要走。
“等等!”我也明白暫時沒什么本事奈何他們,不過眼下還有一個問題,“都這么久了,里面那個人怎么還沒醒?”
“哦,是這樣的,抓他的時候,發現他正拿了些好東西,順手就喂給他了,看來的確是好東西啊……我是真有急事啊,回見!”說完,這人往我這邊撒了把藥粉,我連忙捂著口鼻閃進屋內關上門。回身就發現梅清遠轉了轉眼睛,似乎要醒。
“……這是哪兒?”他揉著眼睛扶著腦袋艱難坐起來看著半坐在桌子上的我。沒辦法,這房間簡陋得連凳子都沒有,“你醒了多久了?抓我們的人呢?”
“是哪兒我也不知道,我醒有一會兒了,綁我們的人已經走了……”
“走了?……”
“嗯,現在就是我們沒被綁,沒被關,他們也走了。”
梅清遠還有些迷糊,也不知道是因為藥力,還是被打的后脖子受了影響,為了確保他無事,另外也是想讓他能快點看清楚什么情況,我領著他從屋里出來到院子再到院子外走了一圈。他見我們確實是行動自由,又無人看管,摸著腦門一臉問號,“那把我們帶來,圖什么?”
“他們說主使人姓蕭,目的是不想我現在去見蕭韶……你知道蕭蒔嗎?”
“……你和人都聊到這了?蕭蒔也是他,自己說的?”
“不是,這次綁我們的人和送我進棲云山莊的是同樣的人,他們說自己是受姓蕭的人指使的,蕭蒔曾以我性命要挾過蕭韶,所以我想是不是他……”
“蕭蒔見過你啦?”
“……你知道什么?”
“……其實也沒什么,一個憋了一肚子壞的人,沒什么好說的。”
“嗯。”總覺得他意未言表,又不知道怎么問,想了想,覺得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肚子好餓,可這里不像有吃的,怎么辦?”
“出去看看。”
他話音剛落,嗯,院子里又進了兩個人,是方才在城角堵我們的其中一撥。我想了想,方才領著梅清遠出門看的時候似乎這附近有人家。
“非禮啊!”我估摸著梅清遠一個人不僅打不過,可能抱大腿都拖不住這兩個人,所以大聲沖著院墻外喊,“非禮啊!”
在晉霖街頭討生活的那些日子,我發現如果是被偷搶或是被打殺喊救命,多半行人會主動給偷兒搶匪行兇者讓出一條道來。但如果你喊非禮,或者是哭訴丈夫寵妾滅妻,又或者是說哪一處走水或有兩人斗武,人馬上圍上來。且不抱希望圍觀中會不會有人能出手相救,但眾目睽睽,眾口鑠金之下,偶爾還是能辯一辯道理,說動一些人偏幫一下自己這邊,總之能拖住他們使我們不至于單方面被完全碾壓,毫無還擊可能。
“非禮啊!來人啊!”
“你……你是個姑娘,要愛惜名節……這兩個字不要隨便喊!”被我第一嗓子喊懵了的梅清遠,慢慢反應過來,露出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
“那你來?”
這梅清遠倒不遑多讓,放開了嗓子也沖著墻外胡亂一通喊,“殺人啦!失火啦!搶錢啦!散財啦!”
但不知道是不是我估摸錯了,或許這壽陽百姓同晉霖人的偏好不一樣,又或者僅僅只是這院子真是偏遠得很,我們這么中氣十足的喊聲沒有招來任何人。院門前的兩個來人也只是抱著手臂,漫不經心帶上院門,也不說什么等著我們自己消停。我眼見門都被關上了,搶也搶不到,打也打不過。
“梅清遠,你身上還有藥沒?”我故意大聲說出來,一邊瞪著眼睛看梅清遠,希望他懂我意思。
“……”這呆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不過當真從懷里摸出了幾包藥粉,一個瓷藥瓶子。
“看到了?告訴你們這可是他配的劇毒和麻藥粉,還有很多呢。我們可不會乖乖就范,我們有解藥,你們逼急了,我就把這藥撒了,就算是你們僥幸躲過藥粉,抓了我們,你千防萬防總有防不住的時候,反正,反正魚死網破,藥不死你們,我大不了……大不了……還能藥死我自己。”最后一句實在不是真心話,所以心底有些虛。
“……”梅清遠一臉何至于此的表情看著我,倒是幫了點忙,好歹能讓人覺得他手里的的確是毒藥。
“你要是真肯把那幾包藥粉吞下去,倒真是幫我大忙了……”其中一個拉下一直覆住半邊臉的面巾,慢慢走上前來,言語間又是無奈又是嘆息。我倒是在看清他面目后,微愣了一愣,眼熟,記不得是誰。
“看我眼熟?”
“……有點……”
“晉北渡口……”
“你是要殺我的人!”
“原來是你會錯意了,那天并不想取你性命,今天來也不是。”
“拿著刀追我一路,說不是來殺我的,不如你把這把藥吃了,我當回禮,就不和你計較了。”
“你們這些小姐,公子哥的,就是矯情,拎起來沒幾兩肉,氣性是真大。”
“爽快點,追著我們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好謀的,不過是看在蕭韶竟三番四次救你性命,倒是稀奇。”
“原來是圖他,你們又是哪一路神仙啊?”這回倒是梅清遠先問了。
“也不僅是他,梅家兩位老先生醫術卓然超群,我家主人高山仰止,更愛屋及烏,這一路,不過是受命要照看梅小先生。”
“原來是沖你……”我腦子里轉了轉,吃不準這一席話里又有多少可信的,“那你猜他們背后是誰?”
“那不好說,不過,這么惦記蕭韶又惦記我家長輩的,左不過是晉家人再不然也逃不過是姓姚了。你說,是不是啊?”
“梅小先生聰慧。”
“……那現在,是又想要做什么?”我覺得有些事情要和梅清遠好好聊聊,但面前這些人要先打發了。
“好說,你們不是要找蕭韶嗎,我們是成全你的,你要好好跟著他本也相安無事,今天如不是出了那幾個壞事的,我們也大可不必現身。”
我腦袋里理了理,大概是這樣的,今天遇到三撥人,一撥要劫我們走的,與隱真道長有過交集,還不清楚意圖;一撥人是蕭家的,卻不受蕭韶所使,不許我接近蕭韶;一撥背后的人姓姚或者晉,卻要我跟緊蕭韶……
自棲云山莊這一路來,也不知遇上蕭韶是幸還是不幸,他曾在絕境我耳聾目瞎時緊握著我,片刻不離,也曾孤身入林救下被懸于生死深淵之上的我,也曾在山間樹影下坐在我身邊,只因為我貪看那仿似相依相守的人影……這一路來,始終是我拖累他多,總不能次次都期盼他如神兵天降。
“好啊,那就多謝你們啦。”我仰著臉甜笑著,眼角睨了一眼梅清遠,“把藥收起來唄,是帶我去見心上人的。”
“……你是個姑娘……”梅清遠翻了翻眼皮,將藥揣回懷里。
“那兩位好漢,介不介意先找點吃的啊,吃飽了才有力氣有求有應的。”我誠心誠意地看著門前兩人,順便替梅清遠整了整有些亂的衣襟,總覺得糟踐吃食太浪費了,倒是有別的想法了,不過得手穩一些才好。
“好說,一會兒路上有。”
“好。”于是我拉著梅清遠的袖子歡歡喜喜地跟了上去,“話說,為什么要帶我們來這里?”
“此處往西有個驛站,蕭家的。”
“兩位好漢,明明不是和他們一路的,可見身手了得啊……”梅清遠極是配合我的不斷去搭話分散他們注意力,現在在這兩個人眼里,我們兩簡直弱雞一般被人提拎來提溜去,這兩人不過是一前一后帶著我們走。
“好漢,大俠,這家面看著真不錯,大俠,我們兩個人趕路快兩天了這一來又被你們各路英雄追趕,真的是餓極了……大俠,大哥,我真的沒力氣了……”我想了想,臉皮在不要緊的人前,豁出去了,反正大家最好江湖不見。
“……”雖是滿臉不屑,這兩個人到底是同我們一起坐進了面鋪子里,梅清遠磕磕巴巴點著吃食,我殷勤涮洗擦干凈茶碗筷子分到每個人面前。果然這兩個人雖是輕視著我們,但謹慎地并不碰經我手的任何東西。我一邊默默想著,早就決定了不糟踐吃食,真是……一邊因為吃急嗆到打翻一壺茶水,潑了一桌子,嗯,四個人都沒躲得及,濕了袖襟衣裾,我慌亂拍一通,梅清遠則惶急一下替他們擦衣袖,一下撣襟前,然后,我們退后一步以濕衣袖遮著臉,將手中藥包一齊沖著對面兩人眼睛里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