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喜一刻也未停留,催馬直奔尚書府。被血洗的街道儼然變成了紅色,馬蹄經過之處,血水四濺。目光所及,看不到一個站立的人,耳中能聽到的,只有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的嬰兒啼哭聲。
“妃雪,我回來了,”昔日的尚書府,已經淹沒在一片火海之中,老管家的身體撲倒在敞開的門檻上,他的后背插著一支長槍,槍頭已經看不見了,鮮血從他的身體下面冒出,一直流到了大街上。院子里全是家丁的尸體。李雙喜一個縱身跳下了坐騎,就要往府里面沖,身后追上來的軍士們見狀,趕緊跳下馬將他拉住。
“李將軍,不能進去呀,房子要塌了。”
“不,我要進去找妃雪。”李雙喜用力的掙扎著,他千里迢迢的趕回來,怎么能連妃雪的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將軍,使不得呀。”隨著火勢的加大,木梁斷裂的聲音不斷的傳來,終于,一片片的房屋倒塌了下來。
“妃雪,”李雙喜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史府門前,他撕心裂肺的的大叫著愛人的名字。天空中突然響起一聲炸雷,瞬間整個世界變得一片陰暗,也許這悲慘的一幕,連老天爺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隨著雷聲滾滾,大雨傾盆而下,它是要沖刷掉這人間的罪惡。
“將軍,清兵直奔南京去了,我們還要繼續追擊下去嗎?”
“不用了,讓馬士英和那個狗皇帝去死吧。”李雙喜站起來怒吼了一聲,他憤怒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慘絕人寰的屠城,使得幾世繁華的揚州城,在一天之間化作了廢墟之地,曾經風光無限的江南名鎮,以及那熱鬧非常的煙花古巷,全都變成了血流成河的屠宰場。
史妃雪下落不明,夏沁也不知所蹤,怡春院的姑娘們據說在揚州城被圍之前,就已經解散了。李雙喜找不到史可法的尸體,這里的死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得你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
此刻的李雙喜有些萬念俱灰,來到這里兵荒馬亂的世道,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的感覺,誰知道還沒有盡情享受到其中的快樂,它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哀大莫過于心死,一個連心都死了的人,還能有什么作為呢?他擦去淚水,命令跟隨他的將士們再次化整為零,喬裝成揚州城逃出來的難民,回到武昌和李過的部隊會和,同時帶去了兩封書信,一封寫給李過,一封寫給湖廣總督何騰蛟,信中曉以利害,希望雙方能夠不計前嫌、顧全大局、聯名抗清,最后的署名為‘史府女婿,李雙喜’。
大明在失去了史可法之后,同時失去了揚州城這最后一道屏障。南京城很快就被多澤攻陷了,弘光帝帶著一幫漂亮妃子倉皇出逃。南明文武百官一看主子都跑了,干脆都投降了。這時的左夢庚帶著勤王的隊伍,也到達了南京,一看清兵的架勢,還勤什么王呀,也直接投降了,四鎮的守軍見勢不妙,也紛紛投降。大明的軍隊至此土崩瓦解,大勢已去了。
清朝軍隊攻下南京、蘇州、杭州后,多爾袞認為大局已定,便重申剃發令,實行“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滿清政策。
而漢族自古以來就非常重視衣冠服飾。《孝經》有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漢人成年之后就不可剃發,男女都把頭發綰成發髻盤在頭頂。現在要他們把前顱頭發剃光,后腦頭發編成一條長辮垂下,這自然引起漢族人民的強烈反對與抵抗,結果招來的是清政府更加血腥的鎮壓。
清朝初定,京城再次恢復了它的繁華。只是滿街被剪了頭發,留著鞭子的漢人,都像失去了血性一樣,一個個變得畏畏縮縮,無精打采了。
“寧為束發鬼,不作剃頭人!”寧靜的大街上,突然沖出來一名私塾先生模樣的人,他一邊拼命的跑著,一邊大聲的叫著。在他的身后,幾名手持長槍的清兵正在追趕著他。路人紛紛躲避,這種事情現在每天都會發生,他們都已經變得冷血,見怪不怪了。
“又一個不想活的。”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
有人在嘆息,有人在感嘆,但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去伸手管這件事情,除非他也是不想活了。
果然,男人還沒跑出大街的一半,就被后面追來的士兵抓住了,自然少不了先是一頓毒打。
在男人被打的地方,正面對著一間小酒館,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書生,正在用他醉眼惺忪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一切。
被毒打的書生在地上滾了幾圈,突然發力沖出了士兵的束縛,一下子沖進了小酒館,追捕的清兵也緊跟著闖了進來,酒館里的人一下子亂了起來。‘噗’一口鮮血正噴在了醉酒的書生身上,他突然瞪大了眼睛,也不知道是被嚇到了,還是讓他想起了什么。
再看逃跑的先生胸前,一把長槍的槍尖已經冒了出來,待槍尖一拔出,他整個身體正好倒下,趴倒在了醉酒書生的腳前。醉酒書生竟然還是一動不動,直到先生的尸體被拖出了小酒館,他依然像被定住了一樣。
“這小子不會是嚇傻了吧。”
“快看看,他有沒有被嚇尿。”
小二和酒客們看到清兵都走了,于是開始‘關心’起這個處在第一現場的書生來。
“喂,客官,你沒事吧。”看到醉酒書生依然一動不動,小二壯起膽子,走上前問道。
“給我再來一壺酒。”醉酒書生用力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剛剛睡醒的樣子,似乎剛才的一切,根本就沒有在他的眼前發生過一樣。
“切,原來跟我們是一樣的沒有‘良心’的人呀。”看客們紛紛感嘆著散開了,各回各的桌子,繼續喝起酒來。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一揚脖子,一杯酒又下了肚,書生突然大聲地念起詩來,因為聲音太大,整個小酒館的人,都開始為之側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