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姬丹整了衣冠去拜見嬴政。
朱漆綠瓦,檐牙高琢,這是咸陽宮。咸陽宮正殿被設為議事堂,平日的晨議便是在這進行。殿內張牙舞爪的九爪金龍盤旋在殿內的六根主柱上,剔透的玉石配著金碧,很是氣派。
姬丹緩步進了殿內,身后跟著的是他的謀士田光。
殿內的站了數位身著官服的大臣,李斯也在其中,他暗暗打量了姬丹一番,心道:這燕丹倒是器宇不凡,看著就是個不錯的苗子。不知燕王是如何做想的,竟為了向秦國求和,好端端地斷自家兒子的前程……
沒等他再細思,門口便傳來了內侍的聲音。
“王上駕到——”
群臣依例行了大禮,跪拜下去,口中皆道:“拜見王上——”
姬丹看著端坐在高座上身著黑金華服的男人,掩在袖擺下的手緊了緊,終究還是斂了眸色,隨著大臣們也拜了下去。
初見,他們皆是落魄到無處可去之人。
再見,他已是一國之主,身居高位,甚至掌六國殺生大權。
而他仍是一枚可棄的棋子。
他聽見上方淡淡的聲音:“諸位無須多禮。”
又是一疊聲地稱是。
姬丹不動聲色地拂了袖擺,嬴政在上方看得清楚,他挑了眉,問:“下面可是燕國太子?”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他身上,透著憐憫。
是了,堂堂一國太子,被送來當做質子,就算是日后坐上了高位,那也是洗不掉的污點了!
姬丹一點兒也不在意,倒是他身后的田光微微擰了眉。
只見姬丹道:“正是。”
嬴政看著他,瞇著眸突然笑得和善,“太子路上辛苦了,昨夜可有睡好?”
姬丹聽了這話,抬了頭,定定地看著他,眸子里透出一股冷意,“王上待客有道,孤自是睡得好!”
站在大臣們前面的兩鬢霜白的人是呂不韋,他瞧了眼兩人之間的波濤洶涌,倒也沒說什么,只靜靜地斂了眉,眼觀鼻觀心
。
如今他的勢力已大不如從前,嬴政很早之前就很忌諱他,近幾年就在暗中削弱他的勢力,如今還不知是個怎么情況,他可不敢說什么。
大臣們倒覺得有些奇怪,眾人皆知兩人自幼相識,雖隔多年,但如今看來怎么是如此僵局?
最后由姬丹請退,田光便與他一同走了。等邁下玉石臺階時,他便有些忍不住了:“這秦王可是與殿下有嫌隙?”
姬丹看了眼身后魚貫而出、身著黑色官服的大臣們,緩聲道:“先生慎言。”
田光自是知道這里并非說話的地方,兩人出了秦宮坐著馬車回到館驛后,他才對姬丹道。
“來秦國,殿下實則身不由己,若非原則之事,還請殿下忍耐一二。秦王素來有兇殘之名,不過今日一見,倒是以訛傳訛了,殿下何不借此與他交好?”
銀壺里的水沿壺口而下,落在杯盞里,瞬間,茶香縈盈。
姬丹放了手中的茶壺,以錦布拭手,他眸光已經冷了下來:“孤自有分寸。”
田光微怔,還是拱手道:“是臣僭越了。”
天色漸晚,星子已入幕。
驛館內卻是仍燃著燈燭,隨從站在桌案前細細研著墨。
男子頭束玉冠,面色如水般沉靜,他端坐在藤椅上,手指撫上桌上的輿圖。
半響,他才開口道:“去把田大人找過來。”
隨從應了聲喏,便轉身推門匆匆入了夜幕。
姬丹靜靜地坐著,眼眸垂下,紅燭映得他臉上不泛起溫暖,冰冰涼涼。他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桌面。
昨夜,他到秦國當晚,驛館里便闖進了賊人,奴仆四下逃散,但那些黑衣蒙面的賊人卻很快被嬴政派來的侍衛給控住了。他不得不想,這是嬴政給他威壓的手段,就算那賊人不是嬴政指使,他也是知曉的!
思索間,田光已然步伐匆匆趕來,他身穿的是褐色短袍,肩頭上暈濕了一片,瞧著不太明顯。隨從接過他的傘,他理了衣袍才入室內。
姬丹這才發覺,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大顆的雨珠擊打窗柩,飄進里面在地上積了一小片水。
隨從連忙去關了窗,退了出去,又將門細細關好。
兩人討論了半宿,田光離去時雨已經漸漸小了,如牛毛般飄著,姬丹起身送他至門口,田光忙拱手讓他回內室去。
姬丹只擺了擺手,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中。他又在門口站了會,屋檐邊上的翹角一左一右地掛著兩只琉璃燈,燈下墜著的穗子隨風搖擺,燈火隔絕了風,在里面屹然不動。
第二天一早,有人來稟姬丹,說是秦王派了一百余人來護衛驛館安全。
同時,秦相呂不韋被貶去巴蜀的消息也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