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熬著藥一邊想著那天亖馫問我的問題，他這問題在我這里就和膳房里管飯的小魔問我今天中午想要吃什么一樣令我糾結沒有什么想法。這話，雖然聽著平淡但也是個值得深刻思考的問題。
“你只需要告訴我同我在一起，你是真的快樂嗎？”這話亖馫以前問過我，那時候我自認為我還是個未滿兩萬歲的孩子只覺得這個問題很好回答。他待我好，代我受罰挨罵，我闖了禍也有他替我了結，有了好吃好喝的他也會給我留著。
那時候，我同他在一起這魔界漫無邊際的黑暗都能看到幾分光亮，再難熬的日子也都有了甜蜜和盼頭。我甚至希望這種日子永遠不要結束，只想賴著亖馫讓他照顧我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再問我同他在一起是否快樂時，我卻有些猶豫。
亖馫依舊沒有變，對我依舊是那般的好，甚至說是越發的好。只不過他對我的好卻成為了我的心上的一樁事情。我總覺自己欠了他什么，林林總總加著才發現恐怕自己是還不清楚了。
亖馫后背上的鞭痕是替我挨的；左手掌心的傷疤是當時老不死的被我氣的跳腳要舉劍砍我是他抓住了那把劍；胸口的疤痕是當初我斬殺猙獸，那畜生尚未死絕臨死前反撲向我，也是他以身為盾擋在我的身前生生受了那一爪，皮開肉綻傷可見骨他卻笑著安慰我讓我放心不必害怕更不要自責……
如此種種，都是我欠了他的，還也還不清了。
亖馫的身子骨一日日的好了起來，我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即便如此我也堅持著每日親手給他熬藥，不過我只給他送過兩三次的藥，還都是在我身量尚可的時候。
我不見他不僅是因為如今憔悴的厲害怕他看出什么，也因著他問我的問題我著實不好回答有心想要逃避，等到他淡忘這件事情再出現。只不過我隱隱感覺到自從堃鉞出現，我心里的某個地方因為他而發生了變化。
如此又躲了半個月后，六界之內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妖界駱鰈向神界上表表示歸順，愿與神界締結條約結成聯盟。
而對于這件事情天帝也表示欣然接受，如今也算是六界一派祥和，也恰逢天帝過壽便在這九重天上辦了壽宴，流水的筵席不變的是這幫神仙千萬年不變的臉和祝壽詞罷了。
只不過這一次，天帝為了表示對妖界的重視親自下了請帖邀請駱鰈上九重天參加壽宴。而為了安撫曾經作為妖界靠山的魔界自然也下了帖子給魔界。只不過按著那老不死的性格，自然是選擇了個還說的過去的借口推脫了過去。
不過事情若是這般順利，倒也還好些。不過可惜，事不遂我愿。
我看著桌上的請帖著實有些不知所措，這老家伙站在我面前一副愁容滿面的模樣，本就蒼老褶皺的一張臉恨不得緊緊糾纏在一起。“阿婼，天帝下了帝諭說是此番讓魔界務必派人前去。”
我打開藥罐的蓋子看了看藥已經熬成自顧自的倒出湯藥讓門口等著的宮婢將藥送到焦蘭殿。那老東西看著我唉聲嘆氣的模樣讓我登時來了一股子無名的火氣看著他道：“那你就隨便派個人去祝壽送去賀禮就是了。”
這真是應了那句話，越老越膽小，越老越害怕。無論是人還是所謂的魔，都逃不開這些天生的弱點。
“我與天帝還是不見面的好，不見面的好。你也曉得的，你那弟弟還小，也不能為我做什么事情。我想著如今亖馫的身體已經好了，便由亖馫和你替為父去給天帝祝壽可好？況且天帝又是你的師父你與四殿下又有袍澤之情你去了自然要比為父的面子大幾分。”
我至今不明白這老家伙是如何從當年威風凜凜不怒自威的魔尊變成今日這般委曲求全龜縮不前的模樣。若說他是韜光養晦可我也沒見到他有什么大動作，但若說他是真的畏懼神界卻也沒見過他向神界妥協如同妖界一般向神界俯首稱臣。
不過即便我再不想去，也為了照顧亖馫選擇了妥協。
其實我自己清楚我的妥協根本沒有那么的理直氣壯罷了。
這一次陪著亖馫踏入九重天時我便險些被這天宮內的千條瑞氣萬束霞光晃瞎了雙眼。神界此番為天帝祝壽甚是隆重盛大，也是難得這諸位神仙、各路星君都是聚齊了的。
“這九重天上的神仙你都認識幾個？”我和亖馫因著身份被安排在了左邊第一位，亖馫看著這些神仙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模樣一時間也認不太清楚誰是誰。我仔細看了看搖了搖頭道：“除了北斗星君和巨門星君好像就沒有認識的熟人了。”
正說話間蒼和卻向我這邊看來向我舉杯示意，我也連忙舉起杯子回敬了他一杯。“你認識蒼和？”我看了一眼亖馫皺了皺眉頭道：“你不說你都不認識么？”亖馫像是被觸動了什么回憶一般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只是之前有幸和他交過手。”蒼和還和亖馫動過手？我看他這一副溫文如玉的模樣竟然還會上戰場。“他？還能和你動手？”亖馫卻是苦笑的搖了搖頭道：“你還記得我身上有一道疤痕直穿胸腹么？”我點點頭，那般深刻自是記得的。
“那傷疤就是蒼和的破魂劍造成的。我當初，也是因為他險些魂飛魄散。”
當初的事情我著實半分印象也都沒有了。說實話我一直覺得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但也只有當初大戰的印象著實模糊了些我其余的也都是記得的。就如同我和亖馫的那些舊事我便壯壯樁樁件件的記得甚是清楚。
當初那場天地為之變色的大戰如今已經再無人提起，那段時間我被關在了暗室之中昏沉度日記不得也是應該的。只不過我當初去翻閱魔界通史時卻未發現什么有用的，只是一堆連篇廢話讓我看的眼睛疼。
幾杯酒下肚又聞得這壽宴之上跳舞的神女仙子身上的香氣，果然最易上頭。亖馫被天帝單獨召見我便趁著這個空檔溜出壽宴尋個清靜地方舒緩醉意。出了殿門被那一陣香風吹的更是頭暈一時間迷失了方向。
這走著走著便是一個不小心的走到了堃鉞住的地方。
我看著眼前這甚是眼熟的院子著實是有些吃驚的，沒想到我在喝多了的情況下還能準確無誤的摸到門路，也真是該為自己鼓掌叫好。正猶豫著要不要推門進去這門自己打開了。
堃鉞站在屋內看著我站在門外一時間愣在了當場，而我也因為他這突然開門也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來？”我看著今日堃鉞一身白色錦繡長袍比穿著那套鎧甲時要多了一些飄逸俊秀一時間也有些迷住了眼睛。“唔，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你這里來了。今日宴席上并未看到你。”
“嗯，我因著一些事情提前回來了。你這是喝了多少酒？”“不過幾杯……而已。”堃鉞一臉狐疑的看著我：“當真只是幾杯？”嗯……行吧，我看著他這眼神也著實無法繼續欺瞞他了。“也就，四五六壺酒，而已。”
堃鉞抿著唇看著我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傳說中戰神之姿，我嘿嘿笑了笑道：“你放心，你這神界的酒不比我魔界的酒，我還是能撐的住的。”說話間腳下一軟直直倒向了地上。
這一下子，真是體驗到這神界的磚石有多么硬。
夢里不知身是客。
我這一覺睡的著實悠長，只不過我卻又夢到那場夢，那場酸澀疼痛的夢，帶著濃重的血腥氣。這一次我努力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的臉龐，不過可惜我不管多么努力也都是徒勞。只是那手腕上戴著的手釧我卻覺得似是在何處見過。
是了，同亖馫手腕上的是同一條。看來這女子與亖馫關系匪淺，待我醒了要記得問問亖馫他與這女子的關系。
這一次我夢里看到的場景不同于之前。
那女子坐在窗邊似是梳著頭發只不過那手上的動作卻是已經停了，一雙眼睛看著窗外的墨梅看樣子也是滿腹心事。堃鉞卻是在背后藏了一束剛開的墨梅悄聲出現在她身后，將那束墨梅捧到她的面前。
“你可喜歡？這是我今早晨起親手為你在院子里折的。”在我這印象里堃鉞甚少有如此溫柔的語氣似是一潭春水讓人忍不住的沉溺進去。“自是喜歡的。”我雖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聽聲音卻是極為耳熟與我倒是有幾分相似。
她穿了一身輕薄的白紗衣站起身從堃鉞手中接過那束墨梅輕輕的嗅了嗅像是歡喜極了的模樣，一頭青絲就那般隨意的散在肩上被風吹起時還帶著淡淡清冷悠長的梅香。我看著他們二人的身影心口鈍痛一時間不敢再看慌張的閉上了眼睛。
睜開眼時一團濃霧擋在我的眼前再散開始卻是另一番景象
那女子依舊是一身白衣躺在地上，只不過她這一身白衣之上卻是被胸前鮮血浸染，堃鉞卻是一臉的冷漠看著她，那雙眼睛里再不見半分柔情蜜意盡是冰冷嘲笑。“原來，你所做種種不過是為了我這一塊心尖肉。”
“自是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與你虛情假意這么多日子。母神需要你的心尖肉治病，若非如此我絕不會讓自己與你有所關聯。”那女子猶自不死心的問堃鉞：“你心里，可有過我半分位置。”
“沒有。”堃鉞這話說的決絕但我卻看到他那一雙眼里被生生止住的淚。只不過那女子沒有看到。“可我心里，卻滿滿的都是你。”這句話卻讓我對這女子的一片癡心有些嗤之以鼻。
堃鉞如此傷你，你卻這般放不下他，果然這陷入情愛之中的男男女女都是那般的沒有腦子。即便是被傷成這般模樣也猶自不悔，也不知是該稱贊還是該唾棄。
想比對那女子的嗤之以鼻我更多的是對堃鉞的不屑。曾以為身為戰神的四殿下行事一向是光明磊落的，沒想到竟然也有這般陰險詭譎之時。尤其，還是用這種詭譎毒計去傷害一個真心為他的女子，將人家的一片真心利用過了便棄如敝履。
嘖嘖嘖，這世間的男歡女愛果真是這般令人不齒。
場景再換卻是一身紅衣的亖馫和那女子站在那片已經燒成焦炭的梅林前，兩個人都是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那女子抬頭看著這九重天上的霞光萬道轉瞬間變成雷電交加陰云密布時終是嘆了口氣與亖馫一同離去。
我看著架勢，便知道這是一場惡戰。
這夢做的糊涂，我也懶得去理清楚是何緣由，只想著趕緊醒來。
睜開眼時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驀地出現在眼前我驚叫出聲向床里竄了。“那個，你干什么？不知道會嚇死我的么？”堃鉞只是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并沒有說什么。
我想著夢里堃鉞的涼薄無情猛地推開他起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另一只手圈住我的腰身不肯松開。“別走。”堃鉞的聲音低柔繾綣像極了人界戲文里那溫柔多情的小郎君。
我眷戀這溫柔，但卻不敢貪戀。
“那個，我出來很久了，亖馫一定再找我。先告辭了，多謝四殿下照顧。”說罷我拔腳欲走他圈住我腰身的手卻愈發用力，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快要被他活活勒死在這里。
“你便如此狠心么？”嗯？我狠心？這話從何說起讓人摸不著頭腦了。我用力將他圈在我腰間的手推開，轉過身看著他，同他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顫抖著：“四殿下說的話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您若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你可以走了。”我愣了愣，眼睛也睜的比之前大了許多，什么意思？堃鉞變臉的速度也真是快，本來還算是滿心期待但也終究是有些失望的轉身。
我活了兩萬多年頭一次遇見一個如此反復無常的，我心里多少對堃鉞多了幾分嫌棄。話雖如此卻未曾將這件事情過多的放在心上，我想著他應該也是今日在宴席上喝的多了才會將我誤認作他人。
想到此番雖然釋懷但仍舊如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上不去下不來的，總是我了一股無名的火氣在心口處。許是那幾壺酒鬧的，事到如今也只能將所有的過錯都推賴給酒，也是從未遇到過我這般敢做不該當的。
一路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何處，正憂愁著要如何找回去的路時卻遠遠見到蒼和拎著壺酒從長街拐角處晃晃悠悠的走出來，心里大喜終是遇到了一位救星。
“二殿下好。”蒼和見迎面是我這臉上的笑容險些咧到了耳根子，“阿婼啊，怎么了？”他雖然臉色通紅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模樣，但一雙眼睛神色清明我便知道他是裝醉逃席出來。
“哦，原來你是逃席出來的。”蒼和連忙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拽著我走到一處僻靜角落又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什么不想干的神仙鬼怪的才笑呵呵地道：“是啊，這壽宴年年辦我都有些吃膩了。那些神君仙人們說的也都是我不感興趣的。這不我偷了壺酒溜出來了。”
我因著剛才的事情情緒低落看著腳尖低低的哦了一聲算是回應。“我看你這心情不好，是不是被堃鉞欺負了？我替你去找他評理去。”我聞言連忙拽住了蒼和的袖子攔著他道：“不怪他，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沒太想清楚。”
“哦？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問我就是了。堃鉞的事情我雖不是圈知但也是知道的七七八八的。”蒼和灌了口酒笑吟吟的看著我轉手將那酒壺遞給我。我將那酒壺接過也是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味道嗆得我一直咳著，眼角隱有淚光沁出，胸口也因著劇烈的咳嗽而隱隱作痛。
“慢些喝你這蠢丫頭，怎么喝的這般急促，有沒有人和你搶。”蒼和伸出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我抬起頭看著他卻已是淚流滿面。他也著實被我這幅模樣嚇了一跳手上的力道登時加大狠狠地拍在我的后背上。
我險些一口老血吐在他的一襲青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