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雜役收拾好那棟已經很多年沒人住過的小樓時，夜幕已深。陳朔中途跑去李一人那邊蹭了一碗餛飩，味道還真不錯，頗有鄉間風味。

　　“別忘記明天的早課。”

　　臨別時林鏡心提醒道。

　　“早課？去哪里？”

　　“出了門就可以?！?p>　　陳朔還是沒聽懂，不過看到林鏡心略顯幽怨的眼神，他還是決定不再追問。看著少女施施然關上小筑木門，禮貌性地駐足片刻，實際上是在想那碗餛飩出自哪個雜役的巧手，日后定要與之打好關系。

　　走進整個學堂后院最高大上的宿舍，高垣茉已經等在這里，少年端出食盒里的餛飩，心說我為了你第一天上學就背上吃完了還要兜著走的惡名，你感動不感動。

　　沉默少女也不客氣，坐在陳朔對面安靜吃了起來，然后就停不下來。直到快要吃完了，好像注意到少年始終在看著她，動作一頓，抬頭看到陳朔托著腮饒有興致的神態。

　　“好吃嗎？”

　　高垣茉點頭。少年笑得很真誠。

　　“我也覺得很好吃，好久沒吃到這么好吃的餛飩了，還以為這里沒有這種東西呢?！?p>　　少女低頭吃完剩下的餛飩，小口小口喝著湯。

　　“自從來到這里，一直很寂寞，哪怕陳曦陪在身邊，她畢竟不知道我的來歷。直到遇見宇文適，遇到山姆，遇到你?！?p>　　陳朔微笑看著高垣茉，他的目光仿佛穿過眼前的少女，透過木屋后方樹林，經過高山大澤，跨越浩瀚星空，穿越無盡時間，到達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那個永遠留在記憶最深處，再也不能回去的故鄉。

　　“你來到這里的時候只有四五歲，但我相信你是記得那里的，對嗎？”

　　少女放下碗，輕輕點頭。

　　“記得很多?！?p>　　陳朔很高興，這還是第一次，少女在尋常的聊天中回應他。

　　“我記得小時候，喜歡吃冰糖葫蘆，放學路過天橋就會買一串?！?p>　　“冰糖葫蘆？”

　　“是啊，山楂外面裹糖漿的那種，還有芝麻，酸酸甜甜的?！?p>　　“章魚丸子。”

　　陳朔驚喜地一拍手。

　　“對，章魚丸子，裹上蕃茄醬芥末醬的那種?！?p>　　高垣茉眼睛微亮，少年感覺她的整張臉都變得光彩奪目。陳朔一時恍惚，他想起另一個人，那時的劉瞳也是這般神采飛揚，只因吃了他做的一塊烤餅。也不知道瞳兒現在怎么樣，還有方不平，一直讓少年感到很內疚。

　　“我還吃過你們那的烤飯團，沾上梅子醬也很美味?！?p>　　“銀魚燒?！?p>　　“沒錯沒錯。對了，山姆做過這些給你吃嗎？”

　　少女點頭，雙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陳朔繼續說道。

　　“我也很會燒菜的哦。去鷲巢前，我在長安開了家烤餅鋪子，每天客人都踏破門檻了。那些家伙事兒還在呢，改天做給你吃……”

　　燭火搖曳中，夜漸漸深沉。兩人從樓下客廳，聊到二樓走廊，又在陳朔房間里聊了很久，直到少女不再回話，少年才恍悟自己興奮過頭了，這么晚把人家女孩子留在房間，太不禮貌，若非高垣茉性情恬淡說不定早就告辭離去了吧。

　　一睜眼，陳朔立即跳了起來，迅速穿戴整齊，跑去樓下小院，就著水缸里冰冷刺骨的水洗了把臉，連續漱口好幾次，沖出院子。

　　天已經大亮，只是太陽還未升起，山間云霧繚繞，一片飄渺。隱約間，少年看到一些人站在自家宿舍門前，都面朝山頂的方向，也就是都看著陳朔這邊。少年有點心虛，不確定地回頭，就看到一身素白長袍看起來仙風道骨的李一人院長正站在那塊靠近山頂的石臺上，雙臂垂于身側，閉目養神。于是他也轉身面向山頂。這下更心虛了，雖然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著院長大人，可同時也看著自己背影。一陣雞皮疙瘩從腳后跟直竄上后腦勺，原來住在這里要付出這么大代價！

　　眼看東方紅日漸升，山間云霧流動的速度緩緩加快，宛若被某種玄妙的力量牽引，山巒四周形成一條條肉眼可辨的云霧氣旋。它們扶搖直上，如龍蛇形，初生紅日將山巔云海染成緋色，半邊天空一片燦爛。

　　就在此時，李一人動了起來，雙手帶動周身云霧旋轉，與上方翻騰的云海交相呼應，逐漸融為一體。他雙目微閉，神情隨意，不停翻轉畫圓的手掌上氣息流轉，渾然天成，不著痕跡，正是一幅不斷循環轉動的太極圖。

　　作為山陰學堂的院長，李一人的修為堪稱已入化境，他將自身魂紋的力量融入天地之間，與自然和諧。一些曾與他交手的人回憶說：與李院長對敵，仿佛面對整個世界，感到渺小與無力。可想而知，他對魂紋的理解程度以及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感悟，達到了何種境界。

　　此刻，李一人在山巔石臺上修習，晨光映在他一襲白衣上，真如云端仙人。與此同時，站在各自門外的學生也一邊觀察院長的動作氣息，一邊自我研習。寧靜的早晨，氣息渾然，仿若人間仙境。

　　而此刻，距離李一人最近，深切感受對方的強大與此處魂力旺盛的陳朔，只是呆立在所有人看來最顯眼的位置，完全沒有要跟著練習的意思。不是因為這種境界不夠高遠，對他內心的啟迪不夠深刻，而是因為天地間溢出的磅礴魂力毫無阻塞地穿過少年身體，沒有一絲損耗，他從未如此深刻感受到自己被整個世界排除在外，孤獨與恐懼讓他忘記一切。不禁在心底里質問自己真的應該干涉如此和諧的世界嗎？在原來的世界里，人類拼命想要與自然和諧共處，可始終事與愿違。而在這里，這一目標不再是暢想，它無時無刻不在被魂師們實現。面對這樣的美好畫面，那些在深淵里看到的場景真的會出現嗎？

　　待到行滿十二個周天，李一人緩緩收勢，周圍的磅礴氣息慢慢收斂，旋轉的云霧逐漸散去，陽光灑落山坡，映在諸學子或青澀或成熟、甚至蒼老的面容上。院長收勢，調息之后容光煥發地走下石臺，來到陳朔面前，有些好奇地問道。

　　“小友對我的早課不感興趣？”

　　李一人當然認為不會是這樣，在他以自身魂力引動天地魂氣的時候，身處其中跟著修煉魂力，會清晰感受到自身魂力的精進，不會有人對這個沒興趣。他好奇的是，莫非山中老人有更好的方法。

　　“不不，只是看著前輩的動作就讓我獲益良多了，學生只是在感受周圍氣息的變化，還有對自己的影響。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么神奇的功法，所以……”

　　陳朔憨厚地撓頭，李一人不相信山中老人的學生反應能力和領悟能力會這么遲鈍，笑著問道。

　　“小友可有修行上的獨到見解，大家一起參詳討論?！?p>　　陳朔本想謙虛一番，可看到幾位后院的教習正緩步走來，霍辛也在其中，便有些不太自信地答道。

　　“老師教過學生一套五禽戲，不知前輩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