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十九世元年正月，嬴元吉在各方面壓力之下不得不違背誓言登基稱帝。頒布的第一道御旨就是判隴西李氏滅族，罪名是行刺先帝及前太子、雍王，犯上謀逆。頃刻間，盛極一時的武威郡公府銷聲匿跡，領兵在外的李一峰立刻舉起反旗，宣告自立，發(fā)檄文例數(shù)元吉弒父殺兄，篡奪皇位，殘害忠良等十項大罪，并聯(lián)絡之前積極準備的蜀郡唐門攜手起事，共同進攻關中，誅殺暴君。

　　幾乎同時，鎮(zhèn)南將軍桓宇借口南陽太守挑釁滋事，在未經(jīng)朝廷首肯的情況下進攻宛縣，殺了南陽郡官，堂而皇之地占據(jù)宛城。緊接著，穎川門閥紛紛表示脫離咸陽，邀請彭城郡公到滎陽主持大局。緊隨其后，陳郡、南郡、豫章郡、會稽郡、薛郡、碭郡、東郡、泗水郡紛紛宣布奉左將軍劉牧號令，不久后，九江郡、長沙郡、吳郡、瑯琊郡也相繼歸附。劉牧打出匡扶社稷攘除奸佞的旗號，率軍一路向西，逼近三川郡，遙望洛陽城。

　　在河北，武平侯曹威遠以邯鄲郡、巨鹿郡為根據(jù)地，向西奪取太原郡，控制上黨地區(qū)，向東占據(jù)齊郡，兵鋒直指河東，同樣虎視洛陽。

　　秦皇元吉拜杜漁為陜東道大邢臺尚書令，領精兵二十萬駐守洛陽，節(jié)制關東所有兵馬，以卻敵軍。當此之時，秦國再遇百年前危局，盡管除了關西四郡外，還控制著漢中、河東以及北方長城一線，但各處隨時面臨崩潰。草原部落虎視眈眈，曹威遠已經(jīng)開始進攻河東，整個東南已經(jīng)是劉牧的天下，再加上巴蜀與河西四郡，關中面臨被全面包圍的局勢。百多年前，尚有完整的關中魂陣作為不可逾越的天塹，如今朱雀陣樞已破，不知秦嶺能否阻擋來自南方的叛軍。更重要的是，咸陽的麒麟陣也不復存在，假如叛軍攻入關中便可長驅(qū)直入，這座沒有城墻的巨城根本不堪一擊。

　　正因如此，元吉不敢把黑甲玄騎從身邊調(diào)離，宮城四軍還沒有得到他的信任，中衛(wèi)充其量只能維持治安，根本不堪大任。另外許多朝臣還沒能得到新皇的信任，而元吉的心腹還沒有能力掌控朝局。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在關外有根基或盟友的大臣便紛紛外逃。

　　殷南山一家歷經(jīng)千辛萬苦輾轉(zhuǎn)來到大梁的時候，得到了劉牧的隆重迎接，按照宰相的規(guī)格接待，不僅如此，更是把軍事后勤重任交給他，劉牧的意思就是，讓專門人才做專職工作。殷南山感激地五體投地，涕淚橫流，當即把家眷全送到彭城，一個人帶著劉牧派來的幕僚上任去了。

　　大梁故魏王宮議事正殿，劉牧與麾下文臣武將正在舉行軍事會議。與一般嚴肅的會議現(xiàn)場不同，這里笙歌漫舞酒香四溢，更像是一場晚宴。

　　“將軍，汜水關不好破。”

　　坐在劉牧右邊首席的白面文士是廳中唯一沒有飲酒的人，他看上去面色蒼白身體羸弱，好像是個不久人世的病夫，可目光如炬，說話中氣十足，透露出極強的自信。哪怕這一刻他在說喪氣話，卻隱隱給人一種那是他不想盡全力的感覺。

　　已經(jīng)有些微醺的劉牧笑呵呵看著白面文士，一副心不在焉。

　　“別人不好打，你陳慶云出馬，老子擺好慶功宴等你。”

　　說著舉杯敬白面文士，陳慶云以茶代酒回敬。原本，陳慶云名聲在外，劉牧早就對他非常欣賞，這次招募他來，親眼看到他的帶兵能力更是推崇備至。招他來時，劉牧便想到謝昀不會讓他帶著白袍軍來，于是讓方不平把剛剛訓練完成的兩萬新軍交給他，不到半年，陳慶云就把這兩萬人調(diào)教成一支所向披靡的精銳，在東郡打得曹威遠十萬人丟盔棄甲。從那之后，陳慶云麾下又增加了一萬人。如今，這支部隊的戰(zhàn)斗力僅次于北府軍。為了讓陳慶云放開手腳，劉牧還把包括方不平在內(nèi)的一干親信全部調(diào)走，讓陳慶云獨掌兵權。身負驚世才華，卻在陳郡二十年得不到真正信任的陳慶云對劉牧感恩戴德，發(fā)誓肝腦涂地。

　　沉吟片刻，白面文士開口。

　　“攻洛陽，關鍵在宛城。”

　　劉牧狡黠一笑，示意陳慶云說下去。白面書生一咬牙，堅定說道。

　　“慶云建議主公親赴宛城，只有您能鎮(zhèn)住桓宇，在下暗中部署，兵不血刃接管宛城。”

　　“不可。”

　　此言一出，陳慶云下手的劉培靜立刻插嘴道。

　　“宛城畢竟是桓宇打下來的，主公去了可能會激起桓宇的反彈，不如派田方去。”

　　陳慶云不再說話，他就是這樣，建言已經(jīng)說完，決策權在劉牧手中。坐在上面沒什么貴族形象的左將軍也沉吟不語。

　　“而且主公親自前往搶奪城池，必定引起東南四家不滿。”

　　劉培靜語重心長，劉牧也深以為然。

　　“陳卿以為如何？”

　　陳慶云不說，是因為劉牧沒有進一步詢問，既然已經(jīng)決定效命于他，便坦然說道。

　　“秦昭王囚楚懷王。”

　　只此一言，劉牧與劉培靜聽出了不同的意味。冥想良久后，劉培靜謹慎開口。

　　“陳將軍的意思是，囚禁桓宇，宛城的軍令還是出自他口，只是行主公之舉。”

　　劉牧咋舌，一揮手。

　　“囚禁人家干嘛呀，我去勞軍，與桓將軍相談甚歡，小住幾日，同榻而眠，同榻而眠。”

　　陳慶云淺笑。

　　“主公英明。”

　　洛陽，原周王基所在的行宮城墻上，風吹起杜漁花白的長髯，滿布皺紋的臉上愁云不散，渾濁卻明亮的雙眸直盯著天邊的朝霞，與這初生的晨曦相比，帝國的太陽正悄然西垂。

　　他有些后悔，當初為了一些私欲便卷入皇子爭位的斗爭中，最后差點導致社稷傾覆，若非九州殿及時表態(tài)支持三皇子，咸陽一定會陷入混亂，后果不堪設想。想到這里，他又有些欣慰，風琴沒有食言，盡管事態(tài)失控，卻遵守承諾，不至于讓奪嫡之爭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時韓凱走過來躬身道。

　　“大帥，安排妥當了。”

　　杜漁收回神思，沉聲問道。

　　“一定要記得下毒。”

　　“已經(jīng)吩咐下去。”

　　眼角閃過一道寒芒，老者還是嘆息一聲。

　　“真沒想到，我戎馬半生，到老卻不能與敵人決勝兩陣之間，要靠行刺這種下作手段。”

　　韓凱不置可否，身為軍人，沒人喜歡陰謀詭計，他明白杜漁同樣不喜，可是他沒有辦法，身負救國重任，只能不擇手段。沉吟良久，韓凱還是說道。

　　“青鱗火毒只能用一次，假如沒能殺死劉牧，恐怕也很難嫁禍給曹威遠。”

　　杜漁依舊看向遠方，緋色霞光已經(jīng)燃燒半邊天際。

　　“劉牧會離開大梁前往宛城，殺不了他，就殺陳慶云。”

　　言罷，杜漁再次深深嘆息。烈風吹起他寬大的袍服，衣袂下略顯單薄的身子似乎虛弱地搖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