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看上去依舊那樣平靜，只是略顯冷清的街道和明顯增多的巡城士兵讓人無法忽略，又不覺恍然大悟，原來阿城已經換了皇帝，原來現在已經是戰爭狀態，原來大秦只剩下關西故地了。即便如此，也沒幾個關中人擔心戰火會燒進關內，只要魂陣還在，就沒有敵人能夠破關而入。

　　直到十天前，從漢中逃進關內的人帶來了蜀郡叛軍大舉北上的消息，并且，這些南方人穿過秦嶺，只看到為數不多的守軍，并沒有受到特別嚴格的盤查，這種情況非比尋常。尚武好戰的秦人多少都了解一些軍事常識，在這種戰爭時期，邊境應該完全封鎖，禁止流民遷徙，可現如今發生這種一反常態的事實在匪夷所思。

　　坐在茶樓一角聽周圍人小聲議論的幾個人都是臉色難看，嘴角抽搐，陳九更是恨聲說道。

　　“鳥人啊，早知道關內這么容易進來，還花那冤枉錢干嘛！”

　　坐在旁邊的陳朔一臉無奈。他知道，即便處于戰時，那些行商也總有辦法進出關中，畢竟商路是經濟命脈，他們也是花了大價錢混入一伙馬販子進了散關。至于陳九說花了冤枉錢那倒不至于，畢竟秦嶺山深，小規模流民不是沒可能翻山越嶺來到關內，至于人數絕對不會像這些市井人說的那么多。

　　這時，看起來老實巴交的陳十走上樓來，坐到陳朔對面，低聲說道。

　　“打聽到了，蜀郡的唐潛自立漢王，已經控制了漢中。”

　　“漢王？”

　　陳朔一臉錯愕，這里恐怕只有他一個知道秦末的漢王是哪一位，至于安靜喝牛奶的高垣茉，還是算了。

　　“還有，你那個老丈人已經攻下洛陽了，奇怪的是他也不進城，還給你們皇帝寫信說派一個大人物去接管，皇帝到現在沒回信呢。”

　　高垣茉睫毛微顫，面無表情，繼續喝牛奶。陳朔一笑，別有深意地說。

　　“他還真能沉住氣。”

　　陳十喝了一碗清水，繼續說道。

　　“對了，李家不是只控制了河西四鎮，他們還勾結契丹人攻占了九原，云中，好像就快占領北地了。”

　　一直在陳朔旁邊專心烹茶的林鏡心動作一滯，少年馬上開口說道。

　　“李家這是勾結外族，以后要不容于華夏了。”

　　林鏡心繼續手上的工作，好像什么也沒聽到。片刻后，五杯茶一一端到眾人面前。陳朔毫不客氣，陳九諂媚一笑，陳十憨厚笑笑，陳三微微點頭，高垣茉將茶杯推回給林鏡心，后者也不生氣，欣然端起茶杯，吹涼了小口啜飲。

　　“曹威遠已經占領了河東，時刻威脅洛陽。”

　　陳三說道，陳朔嘆氣。

　　“難怪老丈人不進城，唱空城計啊。”

　　沒人明白空城計是什么梗，但在座諸人都大致猜出少年的意思。河東距離洛陽就隔著一條黃河，這時進城看起來保險，實際上樹敵，劉牧現在應該著手穩固后方，一旦內憂解除必定問鼎洛京。而曹威遠那邊肯定不想放著洛陽不要，假如劉牧進城了，他有一百種理由南下，就算一時打不下來也能惡心死你。現在劉牧沒進城，請求朝廷派人去，看似吃虧，實際以退為進。再說了，我不在，你真敢來嗎？于是，黃河南北就這樣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透露著詭異的氣氛。

　　“藍田營的兵馬未動，五衛軍依舊護衛宮城。”

　　陳三接著說。

　　“蒙烈依然是內史將軍，可蒙辰還關在牢里。五衛軍將領雖然有大變動，里邊還有一些我們的人。”

　　陳朔皺眉，他是有點不懂這個時代的秦人的，按說蒙辰護衛太子不利，這樣的重罪他們全家都很難幸免，可蒙烈分明又沒受到一點牽連，只能說明連元吉都清楚蒙家是真的忠心。

　　一個素衣女子走上樓來，引起一些人的關注，直到多數人發現這是一位來歷不凡的魂師時，才收回了好奇的目光。這女子走到陳朔他們旁邊，毫不客氣地擠在林鏡心與高垣茉中間，眾人各自見禮，唯獨陳朔毫不在意。

　　“小弟弟，怎么看見姐姐這么冷淡啊。”

　　來人正是白妍，陳朔淡淡一笑。

　　“說正事吧。”

　　所有人都多看了陳朔一眼，有點不明白他對白妍態度惡劣的原因。白妍沒當回事，正色說道。

　　“風琴大師想知道陳朔大師的打算，留在關內，還是東出函關。”

　　陳朔想都沒想。

　　“當然出關咯，去洛陽看看。”

　　白妍一頓，看向兩邊的少女。

　　“茉茉和鏡心呢……”

　　“等等。”

　　白妍話還沒問完，陳朔便插嘴道。

　　“從戶籍上來講，她倆現在是我的人，所以得聽我的。”

　　白妍茫然地看著陳朔，直到少年撇著嘴重重點頭，她又驚訝地看向林鏡心和高垣茉，她倆一個臉紅低頭，一個沉默不語，明顯就是默認。白妍的雙肩無奈垂下，她算是明白陳朔有多厲害了。

　　“不過，臨走之前，必定前去拜訪。山姆有幾句話讓我帶給風琴。”

　　白妍眼前一亮，今天總算沒白跑一趟，對風琴來說這個消息可能比得到陳朔的直接答復更值得期待。白妍坐了一會，同林鏡心、高垣茉說了幾句話，便獨自一人離開。不久后，幾人也走出飯莊，來到長安街市上。

　　他們幾人，陳三最有少爺范兒，走在最前面，陳朔是書童，林鏡心、高垣茉是婢女，陳九是跟班，陳十是護衛，好像有點不太協調。

　　走到一處坊街口，陳朔向內看了一眼，沒掛招牌的晨曦烤餅鋪子門板關得嚴嚴實實，門口不見百人排隊的景象，巽一坊也沒有從前的人流如織，這里就像絕大多數坊市一樣，冷清蕭條了許多。

　　陳朔長嘆一聲，今天的局面多多少少是由他造成的，只是當時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沒想到，山姆竟然提前幾十年就開始的安排，否則就憑他和高垣茉兩個人、再加上這幫特務，怎么可能輕易動搖嬴秦國本。直到今天，少年也沒有十足把握，能以一己之力硬撼九州殿，這只是一種直覺，山姆留下了對付他們幾人的后手。

　　在鷲巢，陳朔他們跑得太快，沒看到山姆出手，但他分析吉爾他們幾個會被打得很慘，說不定會有人死在那里。為了盡可能爭取時間，陳朔他們沒有等鷲巢的消息傳來，便拼了命地一路東來，時至今日，那些消息還沒追上來。這也是少年急于見風琴一面的原因，最好在山姆的傳信到來之前，和平解決咸陽問題。

　　所謂的咸陽問題，就是對皇城地下那顆天外隕石的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