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承負,往往是自己所造的福禍最終循著年月的流動像兒子繼承父親的財產一樣承接在了后代子孫的身上。雖然聽著似乎有些殘忍,卻殘忍的理所當然。
“是的……三十年前……我也正值年少……”
渾濁的眸子里,兩行老淚如斷珠。
——
陶仲淮又把鄰居家的孩子給哄哭了。
這種因他而起的尷尬事情之前少說也有二百四十九次,加上這回剛巧二百五十次。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青州城歲寒谷尋梅村的普通村民,他沒有別的特點,唯一的長處可參考他所學的專業:公務員自考備考生。
呃,這個好像也不算什么專業……
好吧,通俗來說他就是那個寒窗苦讀有志科舉的窮書生。
至于為什么窮,這個應該不用再解釋了吧?
孩子一被他哄就會哭,這件事情他也很郁悶。
他除了所學專業是未來當個公務員,抱歉其實還有一個令人發指的業余愛好的,那就是編故事。但是為現實所逼,他沒那么多錢買太多的紙墨,因此成不了作家,寫不了話本。
為了自己的才能不被埋沒,他找到了最合適的傾聽者:村童。
不是說孩子都是喜歡聽故事的嗎?他便非常熱心腸的為鄉親鄰里免費提供了講故事哄小孩的上門服務以安慰自己的懷才不遇。
然而,也不知是他講的故事太過生動感人,還是有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的故事總是剛講到一半,傾聽者就哭得癱軟在地拉都拉不起來了。
因為這個家里有小孩的村民總是見到他跟躲瘟神似的,老遠看見他走過來拉著孩子撒腿就跑,他若路過誰家門口,原本敞開的大門也會“咣”一聲緊緊關上。
可是他不服,明明他真的很有天賦好不好?
因為不服,他便開始查找漏洞。要知道村里都是莊稼人,誰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著孩子不去干農活?他就不信他真的無處施展天賦。
于是乎,他無事時便在村里晃悠,誰家沒大人看的孩子自己跑出來玩必然被他第一時間捕獲。然后對孩子進行各種強制性洗腦安利他的各種新故事。
久而久之,掰著手指頭和腳趾頭也數不回來他摧殘了多少幼小的心靈。不過,他每給一個村童講過故事都會紀念一下的,其紀念的方法就是在他家門口的一顆臘梅樹上劃刀子,每講出一個故事,就劃一刀上去,這樣便就能記住他無意間做過了多少件好事。
今兒如常一樣拿著刀子在樹上劃過一道橫痕,他很有心的數了數:“二百四十七,二百四十八,二百四十九……二……二百五!”隨著他話音的落下憑空一物不偏不倚地砸中他翹著的tun部,他“嗷”一聲捂著疼痛的tun部回頭看見了他一位正手舉著搟面杖的年約四五十歲一身粗麻衣裳的老婦人,心下一驚連忙丟掉了手中的刀子:“……娘……”
被他稱之為“娘”的老婦人不言,抬起搟面杖又要一記打過去,他反應極快地一個閃身躲到了臘梅樹后面。
正值初春的臘梅樹上自然沒有梅花,嫩綠嬌柔的枝葉擋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卻擋不住他語氣中的慫然:“娘啊……我沒瞎晃……我剛才一直都在讀書呢!”
婦人一擊未中,滿臉怒意的開口:“沒瞎晃?好啊……那我問你村西那老趙家的孫子是怎么哭的?你敢說和你沒關系?”
陶仲淮一愣,無語凝噎。
他果然又被告了,第二百五十次被告。他有些驚訝是因為這次明明事先跟那孩子說好這回的故事保證精彩有趣無論如何也不許哭的,可故事講到三分之一那孩子就哭的如喪考妣他才知……竟然又一次失算了?!
二百五十次失敗和投訴的打擊終于使他嚴重懷疑自己的才華是否遭天妒才讓他如此一位天才屢受創傷,知音難覓……
回過神來看著他母親死盯著他的目光,和把玩在手的搟面杖,不禁背后一涼四肢發抖卻語氣無奈道:“娘……我承認我去替他哄了孩子……但是你不能說我瞎晃……我這是無私奉獻!還有我馬上就要走了,你不能以‘搟面杖’為我送行……”
“你要去哪?”聽到他后幾句話老婦人連忙打斷他,原本只是憤怒的眼神此時又多了層懷疑,使陶仲淮看得更是心神不寧心驚肉跳心亂如麻。
他頓了頓,整了整自己的思緒道:“娘,兒子今年要進京。”
老婦人聞言眉頭上挑,望著自己躲在樹后滿副慫樣毫無他爹年輕時氣度的不成器兒子再一次疑然開口:“進京做什么?要把你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才華’傳播到天子腳下以便為世人稱贊嗎?我看你是會被當成恐怖分子直接在京城城門就被斬首示眾才對的。”
“娘,編故事只是我的業余愛好……我可是從小就志在功名的……”陶仲淮從臘梅樹后走出來,帶著幾分怯弱的道出了下半句:“不然……怎么對得起我爹……”
提到陶仲淮的爹老婦人神色不禁一愣,眼神也恍惚起來。
陶仲淮見狀忙閉嘴。
沒錯,他家的故事有點俗,他父親曾鄉試中過秀才,在村塾里教過書,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兒”,卻無奈英年早逝,在陶仲淮五歲時便重病不醫蹬腿而去。母親自年輕便守寡帶著陶仲淮一個人撐著一個家既做父親又當媽的維持了十多年。
陶仲淮的母親雖年輕時姿容姣好,村里一直有人勸她改嫁,偏偏故事總是一樣的俗套,她對陶秀才的情本就忠貞不渝死心塌地,和陶秀才相處的這幾年又跟陶秀才學認過一些字,讀過幾本書。有些知識的女人多少會有幾分傲氣,當然她也不例外,更何況她又是村里唯一一個認識字的女人。正因此,她這半生的年華都用在了撐起這個家和撫育陶仲淮上面,一雙眼和一顆心從未分給過其他。
做父母的都有個相同的認知,那就是:讓孩子讀書是最好的出路。
陶秀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時候仍不忘拉著陶仲淮母親的手語重心長的交待道:“仲淮這孩子……一定要好好栽培……一定要……”話說到一半便兩眼一翻氣絕身亡與世長辭了。
陶仲淮母親痛心至極,想著我一個女人以后要既養家又帶娃既當女人又當男人你居然也好意思讓我栽培你留下的種兒?
但是這個女人有點太信守承諾,真的就把種兒悉心栽培成了苗兒,還栽培成了一個絕對稀有罕見的苗兒,罕見到讓鄉親鄰里家喻戶曉人見人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