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篇
“修文!”二牛一個大跨步上前,貼近正在前面帶路的修文,還沒等他開口,察覺到動靜的修文似笑非笑的回頭看,說道,“是不是怕了?”
“誰怕了?!”二牛漲紅了臉,像是受到某種侮辱似的,梗著脖子大喊,“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怕這個?少瞧不起人了。”
修文抬眼看了眼臉紅脖子粗的二牛,聳了聳肩,又繼續向前走,二牛氣鼓鼓的跟上去。
越往里走,光線越暗,山洞里灰撲撲的,空氣里夾雜也大粒的灰塵,左拐了兩次后山洞里的空間就狹窄了很多,上方左側右側都有許多凸出來裸露在空氣里的石塊,二牛的鼻子癢癢的很是難受,腳下也不平坦,尖銳嶙峋的石塊頂著腳底,深一腳淺一腳走的很是費勁。袖子被粗糲的洞壁磨破了,露出幾道淺淺的口子,發黃的棉絮若隱若現。
“到了!快來。”修文熟練的穿過曲折綿延的通道,立在不遠處的前方,爽朗的沖還在通道內掙扎前進的二牛招呼道,二牛叫苦不迭,渾身的骨頭被這窄道夾得生疼,腳底的皮膚已經被磨破,新露的嫩肉每被磨一下就傳來針扎一樣的痛楚,身體的痛取代了方才的恐懼,開始新一輪的折磨,二牛齜牙咧嘴撇撇嘴,也不在乎黑黢黢的地面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卻還嘴硬的說,“還沒見過這么大的洞穴呢,你看這洞壁上凸出來的怪石,雖然奇怪了點,還挺好看的。”
喉嚨有些發干,二牛說完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修文蹭蹭蹭側著身子往回走,待到了二牛跟前,便盤起胳膊笑瞇瞇的打量著他,“叫大哥就背你,叫不叫?”
“大哥!”二牛瞬間抬頭,笑的牙花子都露出來了,隨后扶著洞壁搖搖晃晃的站好,修文轉過去伏下身子,二牛張開手臂,輕輕一躍掛了上去,修文站的很穩木樁一樣,等二牛趴穩了,就一步一步的前進,到了通道的盡頭,又穩穩把二牛放下來。
“謝謝大哥!”二牛跳到地面上,腳觸到地面,又是疼的一陣齜牙咧嘴。
“看這個!”修文蹲下去,神采奕奕的指著地上的一個洞,那洞口只有一個拳頭那么大,黑洞洞的,“是鼴鼠的洞。”
正在二牛思考這個洞有什么玄機的時候,修文及時的開口解釋。
“這里有紅薯?”二牛有點泄氣,哀怨的看著不知為何突然變得興奮的修文。
“你沒聽過小鼴鼠的故事嗎?”修文很有耐心的解釋,講起了故事。
“小鼴鼠有一個夢想,他想在地下鉆一個很深很深的洞,把整個世界打通,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一只小鼴鼠,也坐著同樣的夢,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在地道相遇,驚喜相擁,那時候世界不再四分五裂,而是成為了一體,多好哇。”修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直向上翹著。
“把世界打通?就憑一只小鼴鼠?我不信。”二牛撇撇嘴,搖頭表示懷疑。
“地道可能沒有,紅薯肯定有,過來,把洞挖開。”修文把二牛拉過來,從懷里拿出兩把小石刀,將其中一個遞給了二牛。
修文和二牛并排蹲著,好奇的搗鼓著面前這個洞口,一點點把土掘開,再堆到一邊。
“可是鼴鼠很小的,那它挖的洞豈不是也很小,如果洞很深的話,我們這么挖有什么用啊!”二牛揮刀子揮的有些肩肘發酸,怎么想都覺得修文今天腦子有問題,偏偏現在自己還和他一起犯蠢,唉。
“大哥讓你干點活就嘰嘰歪歪的,是不是男子漢!”修文做了個鬼臉,“你看咱們自己的房子也不是照著體形量身定做的,發心,鼴鼠也喜歡寬敞,沒見識。”
旁邊的土越堆越多,洞口驚喜的如修文所說漸漸大了起來,二牛趴下去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的往下看,黑色,看不到盡頭的黑色。
“怎么樣!再挖了一會兒應該就有腰這么粗,差不多能下去了。”修文擠走二牛的腦袋,也開始探頭探腦。
“下去?你自己去吧,我跟你跑這么遠,又是挖土又是刨坑的,弄得手酸胳膊疼,反正我已經仁至義盡了,我要回家了,院里的雞還等著我喂,就此別過了您。”二牛霍的起身,拍了拍屁股,放下手里的石刀,就欲走,修文急了,一把拉住他,“你不好奇嗎?萬一那個傳說是真的,我們就能到世界的另一邊了,那里有可能是大海,云端,高山,你不想去嗎?”
“你今天怎么了!”二牛伸手觸了觸修文的額頭,被修文怒氣沖沖的彈開,“我現在有三大疑惑,第一,你怎么知道這是鼴鼠洞;第二,這洞到底有多深;第三,烤紅薯呢?”
“就問你一句,跟不跟我下去!”修文沉下臉,冷聲問道。
“不去,我還不想死。”二牛硬著頭皮不去看修文要殺死人的眼神。
修文的眼睛里有明滅起伏的光簇,“不會的,你不是這樣死的。”
“你說什么?”
“真的,我在紫宸爐里看到了,你的死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修文一本正經的回答。
“紫宸爐。”這三個字似三記重錘咚的鑿在二牛的心上,腦海中浮現那只枯手將兔子模樣的自己塞到香爐里的場景。
“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的?”
“是意想不到的結局,我不能破壞它,這是我們李氏的家規。”
二牛還是和修文一起下去了,他們沒有鼴鼠堅硬的利爪,只有脆弱的十指,所以他們剛下去便墜入了深淵。
“這算是大事嗎,雖然并沒有什么意義。”二牛心里自嘲的想著。
沒有想象的深,因為黑的緣故,那洞看起來有些神秘莫測,實際上,這洞最多一人高,兩個小娃娃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掉到了硬邦邦的地面上。
“完事兒了?”二牛顧不上摔得生疼的四肢,心中生出許多的失望來。
聲音撞到洞壁,來來回回的反彈,回音繚繞不絕,卻遲遲沒有等到修文的回應。
置身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狹小黑暗里,二牛心中生發出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懼和孤獨,總感覺隨時都會有什么東西從這黑暗里跳出來,動也不敢動一下。
“你在哪!修文?大哥?”二牛怯怯的小聲詢問,不安極了。
“沒事兒,我只是沒想到,這個洞這么淺,沒事兒,上去吧!”修文的聲音很虛,很無力,循著聲音握住了二牛的胳膊。
“怎么上去呢?”二牛抓住修文的手,兩個人一瘸一拐的站起來,突然二牛冷不防被絆了一腳,張牙舞爪的亂晃了一陣,才穩住了身子,惱火的二牛蹲下身子在腳下摸索,是一根長長的棍子,二牛把玩了一陣,發現這棍子還挺結實,便驚喜的遞給身側的修文,“咱們就拿它當桿子,往上爬就行了。”
修文接過棍子,比量了一下,給出結論,“這洞穴約有6尺長,棍子只有一半的長度,傾斜著更短,要是有東西墊一下就好了。”
二牛聽了便繼續蹲下,謹慎的順著腳邊摸索著,生怕碰上什么可怕的東西,還好沒多久他就摸到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東西,那東西有棱有角,硬邦邦的,拿手指敲一敲就傳來清脆的聲響,“是一個木箱!”二牛驚喜的分享這個好消息。
修文順著二牛的手臂觸到了木箱,來來回回的摸索,因為亢奮而變得顫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說這里面有什么?會不會有寶藏,快看看,怎么打開。”
修文牢牢地將木箱抱在懷里,搖來晃去聽里面的動靜,可響動的只有木箱開口處掛著的鎖頭,惹得人心煩意亂。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修文和二牛擺弄箱子擺弄的一腦門汗,那鎖頭依然紋絲不動。
“啪嗒!”修文再一次舉起箱子重重往地上砸去,而效果并不明顯,箱子紋絲不動,鎖頭依然堅挺。
一聲咕嚕嚕的叫喊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是不是已經晚上了。”二牛摸了摸干癟的肚子,“先上去吧!明天我們準備好工具再來拿箱子,現在我們赤手空拳的,只能干著急。”
“只能這樣了!”修文垂頭喪氣的應道。
踏著箱子然后再爬桿子,兩個人一個托著,另一個上去了再拉下面的,總算是順利上來了。二牛順手扯住了那根自己找到的棍子,當做拐杖,和修文灰頭土臉的往回走,活脫脫兩個難民模樣。
出了洞口,天已經黑透了,只有天上一頂明月和寥寥幾顆星子透過薄薄的云紗閃爍著清冷的光亮,冷眼看著這兩個不按時回家的倒霉蛋。
果然,二牛剛到家門口還沒進去就被二牛爹拎起來粗暴的用拳頭招呼了,二牛娘聽到動靜也急急加入打孩子現場,一把奪過來二牛手里的棍子,開始往二牛屁股上招呼,月色氤氳,荊墻闌珊,父母的諄諄善誘,頑童的哭號大喊,溫情融融,感人至深,好一幅山家冬晚訓兒圖。如果不是二牛娘借著月光審視了一下握在手中用起來得心應手的棍子,發出一陣讓整個竹里鎮為之顫動的尖叫的話,那不是根普通的棍子,是根骨頭,人的腿骨,這波沖擊實在過于激烈,二牛娘沒抗住,暈死了過去。
另一邊的修文正被罰跪,冰冷的地板,冰冷的排位,冰冷的空氣,可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心臟跳動的很快,周身的血液在體內流竄,臉色是不自然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