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到發(fā)尾,二梳白發(fā)齊眉,三梳四梳不分離。
一梳梳到底,二梳到黎明,三梳四梳到如今……
青絲絲絲縷縷貼在她那白皙的肌膚上,隨風拂過她的臉頰平添幾分風情,眶中的眼眸注視著前方不再轉(zhuǎn)動,好似平生的風光盡收眼中。
我站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走過石橋,踏過山野,一路相伴談笑風生,好一對神仙眷侶。
“這不會是琥珀自己的幻想吧?”我不禁懷疑這夢境的真實度。
“琥珀是憑借心中執(zhí)念化作厲鬼的,每當午夜夢回時分就會身陷夢魘之中,而這夢魘便是她心中郁結(jié)所在。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緣起及滅緣生已空,人生諸苦,不外如是。”
炯絡的話撫平了我焦慮的情緒,既然這是琥珀真實經(jīng)歷過的事,那她現(xiàn)在看到的,便是琥珀重復了八百年的夢境嗎。
日復一日,重復著過去,不知這到底是恩賜還是另一種折磨……
借東風幾寸,仍是熏醉,故事也漸漸收尾。
琥珀不過是品香樓的一名舞姬,身份卑微,如何匹配的上府尹的公子。如同戲文里說的那樣,那日,何凌浱托侍從捎信給琥珀,相約半夜出城。
若故事能到此為止,想來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慘劇了……
信的確是送出去了,卻不是送到了琥珀的手上,而是送到了何凌浱的母親何氏手上。在名門貴族眼中,私奔可是奇恥大辱。
何氏收到信箋之后,便壓住消息,當日還是按照原計劃讓何凌浱溜了出去,家丁尾隨其后。
夜色如墨汁暈染開來,月光自柳梢間落在何凌浱的發(fā)間,猶如斑駁的白發(fā)……
接下來發(fā)生的,正如何凌浱跟我講的一樣。
他所等的人遲遲未來,不期而遇的卻是他最不想看見的。
何氏將他帶回府邸后便軟禁了起來,暗中托媒婆去當?shù)氐拿T望族說親去了。
為了將事情私下了結(jié),她還尋了一身家清白的姑娘,找琥珀說理。
無非就是說何凌浱選了門門當戶對的親事,不日就要完婚,但他心中覺得對琥珀有所虧欠,便替她贖了身,但條件是琥珀必須盡快離開邵陽城。從今往后,兩人老死不相往來。
琥珀在那頭是哭的死去活來,一雙眼睛都哭腫了,說什么也不肯走。
何氏哪能讓她將事情弄大,屆時拆穿了自己局可就不好收尾了。于是便找了人牙子,雙手一捆就將琥珀丟到了馬車上運出城去。
在何凌浱那兒,又說是琥珀貪圖富貴,將私奔的事提前告知了何母,企圖從何府這兒敲詐勒索一筆,但被何母識破詭計后,琥珀覺得自己沒了臉面,就跟著一個恩客走了。
何凌浱自是不信,何氏任憑他去品香樓詢問,但何氏做的那叫一個滴水不漏,老鴇早已被她買通,說辭自然與她一致。
何凌浱聽到老鴇的說辭后,當真以為琥珀接近他只是為了錢財,他一人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呆呆的抬頭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事情將告一段落的時候,卻突然出了變故,人牙子那兒來了消息,說是琥珀趁著他們不注意偷跑了出來,估計是往邵陽城來了……
何氏聽到后,立即派出家丁去尋公子,要趕在他倆撞上前帶回來,只是她注定只能維護住自己的顏面了……
我同何凌浱一起走上了城墻,臨近旁晚,城門早已下了鑰,守兵也下了城樓去吃飯了。
落日的余暉灑落在斑駁的城墻上,好似鍍上了一層金,何凌浱站在墻頭,眸中思緒萬千,時而悲憤,時而迷惘,時而痛苦……
過了好一會兒,他眸中透著一股堅定,像是決定了什么,他伸手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目視遠方。
這時候我就在想,他是在看什么?又或是在想什么?可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當何府的人趕到的時候,便瞧見他們的公子如同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自城墻跌落……
而同時瞧見的,還有從他鄉(xiāng)逃來的琥珀,她衣衫破舊,臉上還沾染著污泥,想來這些日子,她過得并不是很好。
我看著她顫抖著身子,艱難的向何凌浱走近。
此刻的何凌浱早已不復豐神俊朗,只化作一攤血肉橫飛在城下。可琥珀絲毫沒有嫌棄、害怕。
她剛想要伸出手就瞧見手上的泥點,她急忙縮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她眼眶微微泛紅,淚珠在眶中直打轉(zhuǎn),卻硬是沒讓淚珠落下。
她輕柔的撫摸著他的臉頰,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漬,溫柔之極,好似在撫摸著什么珍貴之物。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其實我在琴會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你,可你卻從未注意到我。”
“可是我不在乎,只要能遠遠看你一眼,就夠了……”
“凌浱,我們終于能在一起了。”
琥珀的手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我心中隱隱覺得不妙,卻見她緩緩俯身親在他額頭上。
“就算是死,我們終歸是死在一處的。”
“凌浱,你負了我…可我…終究沒有負你……”
我眼睜睜的看著琥珀漸漸沒了氣息,卻無法阻攔。
她靠在何凌浱的懷中,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就此為她的一生,畫上了句號……
“所以何凌浱才會成為地縛靈,被困邵陽城。”
我剛感慨幾句,就聽炯絡慌忙道:“她快醒來了,快走!”
我還沒來得及吱呀一聲,就見眼前的景象瞬時變化,我又回到了品香樓中。
炯絡接連施法在夢境中穿梭,戒身都顯得有些透明了。
想起它的話,我連忙沖著門口飛奔過去,一縷青絲卻悄無聲息的從背后襲來!
“她醒了。”
這是我昏迷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有時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太過于自信了,明明就是被人碾壓的份,卻還是這么鍥而不舍的作妖……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被痛醒的。這痛有別于肉身之痛,是來自于靈魂的刺痛……
我無力的低下頭去,只見我渾身都被青絲包裹住,就像是一只蠶蛹。
琥珀慘白著臉,滿頭青絲垂下,
活像個女鬼,不對…她本來就是女鬼。
我咧嘴朝她笑了笑:“嘿~”
琥珀依舊是直愣愣的看著我,沒有絲毫波瀾。
“那個,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我嘗試了好幾次,但只要我稍有動作這青絲就會加緊幾分,我這小身子板哪里禁得住這般折騰。
“離魂?”
一聲略顯沙啞的聲音自她口中傳出,不同于她生時那般清脆婉約。
“沒想到仙門中還有你這樣的異類。”琥珀警惕的看著吊掉在房梁上的扶迄。
被看穿后,我也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單刀直入:“剛才我已經(jīng)進入你的夢境,知曉了來龍去脈,可你雖然可憐,也不能禍害這邵陽城的百姓啊。”
“你在胡說什么。”琥珀蹙眉不悅的看向她。
“怎么,自己做的事還不敢認啊。你抓我們到底是想干嘛!”
琥珀聞言也不惱:“你們這些名門正派自詡降妖除魔,匡扶正道,來到這邵陽城不就是為了鏟除異己嗎?”
我睜大了眼睛:“你這是什么想法,像我這么善良又可愛的小仙女會下手嗎?”
琥珀不屑的輕哼一聲:“我不會取你們的性命,但也不會讓你們離開向宗門報信。”
聽到琥珀的回答,我心中不禁思緒萬千,雖然炯絡之前也說過這件事并不是琥珀所為,可我就是想試探一番,如今得到答案,我卻又迷惘了……
這偌大的邵陽城里到底還隱藏了什么?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琥珀轉(zhuǎn)身回頭望了我一眼:“什么?”
“你既然能為了何凌浱去死,為什么死后卻又不敢見他?”
我回想起那時的景象就覺得奇怪,哪里有心上人就在眼前卻還逃的道理。
琥珀眸光閃躲,終是沒有回答我,而是徑直將我的魂魄打回到地窖。
“得,還有這么多事情沒搞明白。”我蔫蔫的回到了軀殼中,活動了下略顯僵硬的四肢。
炯絡也恢復了不少,但還無法匯聚成更大的實體,所以依舊化成戒指戴在我的手上。
“你就不該問這么多,容易招來禍事。”炯絡抱怨道。
“我與何凌浱定下盟約本就是權(quán)宜之計,可現(xiàn)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他跟琥珀,我懷疑義莊的事也跟他們逃不了關系。”
“就算跟他們有關,你管得著嗎,先顧好自己再說吧。”炯絡略顯沉悶。
“如果我不管,邵陽城的百姓都會死,我們也會死。”我眸中寒光閃現(xiàn),猶如凜冬之風凍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