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煙雨抬眼看去,只見裴元啟臉上驚喜交加,可丹鳳眼中擔(dān)憂之色甚重,關(guān)懷之情溢于言表,不知怎的,忽然間鼻頭就是一酸。
這一下子不要緊,倒把她自己給驚住了!
丁小梅之死讓她深陷京城輿論的漩渦,不過她向來自詡堅忍,就是在紀長卿和老侯夫人面前也從來就事論事,事發(fā)至今從未表現(xiàn)出一星半點兒的軟弱和委屈。
可今天不知怎的,在裴元啟溫暖隱含擔(dān)心的目光下,種種委屈就像春日冬雪初融的洪水,大有沖出堤壩之勢,紀煙雨喉中不知不覺竟有一絲哽咽!
她下意識攥緊了衣袖,微微側(cè)過頭,借以掩蓋失態(tài),也克制自己不叫眼淚流下來。
裴元啟見她嘴唇微微動了幾下,黑白分明的杏眼眼尾籠上一絲淡紅,向來鎮(zhèn)定自若的臉上隱有小女兒家委屈的情態(tài),一顆心猛地跳動了幾下,幾乎窒息!
她心中是有我的!是有我的!要不以她一向克制自持的性格,怎會如此?
確認了紀煙雨的心意,裴元啟一時間心旌搖動、激動不已,手腳都微微發(fā)顫,不過最終還是理智和對心上人的擔(dān)心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他一百個不相信此事與紀煙雨有關(guān),一定是別有內(nèi)情!
這些日子她過的如何?家人有沒有苛責(zé)她?下一步她打算如何,聽說最關(guān)鍵的尸體已經(jīng)燒了,還能有別的途徑還她清白嗎?
裴元啟心亂如麻,顧不得此處人多眼雜,登登登三步并作兩步下了臺階,向紀煙雨急走過來。
柳兒見對面二樓上竟有五六個做貴公子打扮的青年,視線一刻不離紀煙雨,而裴元啟又不怎地,眼眸含情,卻挾著一股迫人氣勢走了過來,明顯是要與紀煙雨說話!
裴元啟柳兒當(dāng)然知道,大小姐時不時拿出來看的斷簪就是裴元啟送的,她隱隱約約也知道了點子什么,所以生怕裴元啟當(dāng)眾說出什么不妥當(dāng)?shù)脑拋恚浅鍪露耍?p> 柳兒心里發(fā)急,忙一扯紀煙雨的衣袖。
紀煙雨下意識回頭,見柳兒神色焦急地直搖頭,“小姐………”
羽兒平日看著神經(jīng)大條,看著周圍環(huán)境,也知道此時不好,不由分說,上前一步拉著紀煙雨就向大門走去!紀煙雨被她一拉,腳步雖下意識跟著向外走,卻不由得回頭去看裴元啟。
柳兒上前一步,一下子擋住了裴元啟的身影,表情嚴肅低聲道,“小姐,這不是時候啊!”
兩個丫頭就這樣不由分說將紀煙雨急速拉出了茶社。
侯府馬車早就等在門口,見三人出來,車夫早就放下腳凳,打起簾子,羽兒忙扶著紀煙雨登車,紀煙雨一下子撐住車門框,“……等一等。”
緊跟上來的柳兒低聲道,“大小姐,還等什么?看打扮,這里面全都是……勛貴大臣家的公子,您要當(dāng)著他們的面跟裴公子敘話嗎?萬一這些人說難聽的傳出去,您還嫌您的名聲……”
說到這里卻是忽然住了口,意思卻是不言而喻!
現(xiàn)在您的迫害父親小妾的帽子還沒摘掉,再添一頂不檢點的帽子,閨譽簡直不用要了!
紀煙雨素手抖了一下,咬牙道,“可是……”
柳兒真是急了,低聲補道,“可是什么?裴公子要是誠心,便是我們離開,他也能跟過來,要是不來……那便是罷了吧!”
說著跟羽兒一個拉、一個推急忙將紀煙雨扶上馬車。
話說裴元啟追出大門口,只看到侯府馬車遠去的影子,以及車后拖拽的陣陣塵土。
后面幾個貴公子也抱著各種看熱鬧的心態(tài)追了出來,見他一臉失魂落魄地望著遠處,想著難得一見的美人就這樣走了,不由得悵然若失、跌足嘆息,那喚作里仁的不由得嘴賤起來:
“裴兄,你不是號稱救過這丫頭一命嗎?怎地這丫頭說走就走,招呼都不打,真是太無情無義了點兒。”
還故意在“情”字上面咬了個重音。
裴元啟緩緩轉(zhuǎn)過頭來,面色發(fā)白,緊抿唇角,丹鳳眼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燃燒。
另幾個見他神情可怖,估計他是動了真氣,不由得嫌棄王里仁不會說話,可也不能放任兩人對上,只得打哈哈道,“哎呀,里仁你瞎說些什么?今天說好的以茶會友,討教學(xué)問呢?怎么忽地岔開了主題,哈哈,哈哈,走走走,咱們回去接著聊。”
說著一個藍衣青年伸手作勢來拉裴元啟,被裴元啟一下子躲開,藍衣青年甚覺無趣,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方才裴元啟沒給面子,徑直就走出了包間,王里仁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氣,方才又親眼見紀煙雨生的那般美貌,又似乎獨獨對裴元啟有所回應(yīng),都快嫉妒死了,如今見眾人和稀泥,只道自己被落了面子,火上澆油,更是怒火熊熊燃燒。
他想著自己舅舅正是圣上倚重的重臣沈明珍,也正是裴元啟的殿試恩師,且裴相早就告老,裴家勢力已被魏家取代,故也沒把這個新科狀元放在眼里,口無遮攔道:
“怎的,裴兄怎么這么看我?你難道對這名聲盡毀的丫頭還有別的想法,你還想娶她不成?嘖嘖嘖,這丫頭品行有虧,也就只剩一張臉了……”
話音剛落,他的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你瘋了!”王里仁捂著發(fā)紅的嘴角!從小到大,除了他爹,還沒人彈過他一指甲!
旁邊幾個伙伴也驚了,誰也沒想到,素日溫和有禮的裴元啟竟然為了一個名聲狼藉的女子而打了自己殿試恩師的外甥!
“人云亦云,不分青紅皂白就憑空污人名聲,王里仁,你還真為讀書人丟臉,也丟了沈師的臉!裴某不屑于與你這樣的人為伍!”
裴元啟厲聲喝道,也不理眾人,轉(zhuǎn)身就走。
王里仁回過味來,一蹦三尺高,“我讓你打人!我還打你呢!你個兔……”
旁邊人怕事情鬧大,這毆打狀元公的罪名可了不得,忙捂住他的嘴,將他按住,王里仁氣得要死,瞪眼踢腿地掙扎。
裴元啟走出幾步,忽然回頭,一雙眸子冷氣四溢,俊臉如同寒玉,高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明日元啟便去沈師府上領(lǐng)罪!”又哼了一聲,“只怕沈師知道原委,也不會怪罪!”說罷一甩廣袖,負手而去!
且不管那幾人如何將王里仁勸回家,只說裴元啟順著馬車行去的方向徒步追了過去,但見那馬車行了兩個路口,就似后面生了眼睛,知道他在追似的,竟慢慢停了下來。
裴元啟見馬車停在一處僻靜街角,大喜過望,忙撩起白袍,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