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奶奶猶豫了，但見秦可珍很失望地轉身時，她叫住了她，“是老太婆福淺，希望來世能有你這樣的……”

　　“不，我不要來世，只希望今生能叫你一聲‘媽媽’，可以嗎？”

　　“嗯！”奶奶點頭了。

　　“媽媽。”秦可珍忘了自己軍人的形象，撲通脆倒。

　　“快起來，我老太婆無福消受啊。”奶奶連忙伸手把秦可珍拉起來。

　　“這是我和唐潮孝敬您老人家的，務必收下。”秦可珍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大紅包，硬塞給了奶奶，轉身走出敬老院。

　　奶奶在秦可珍離開后，已經老淚縱橫。

　　晏可陽陪著唐玥把禮物分發給留守兒童后，剛回到敬老院，正好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駕駛那輛滿身污泥的軍車風塵仆仆地離開。

　　晏可陽突然想起了秦可珍，邊追邊喊：“秦醫生……”

　　巨大的引擎聲蓋過了任何聲音，秦可珍傷心地離開了。

　　“你認識？”唐玥逮住晏可陽問道。

　　“先進屋再說。”晏可陽猜想，秦可珍出現在唐家莊，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情，而且，事關唐潮。遺憾的是，他和唐玥無論怎么詢問奶奶，奶奶就是盯著大紅包，一言不發。其他在場人員，也是眾說紛紜，斷章取義，不得要領。

　　眾人在無比沉寂的氣氛中度過了白天，迎來了黑暗。

　　奶奶聲稱不舒服，沒有吃晚餐，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半夜，等大家都睡了，奶奶卻起床去了廚房，把秦可珍扔掉的野生菌撿來炒了，全部吃進了胃里。時間不長，她便疼得肝腸寸斷。

　　晏可陽還在和南古的鄭丹通過手機視頻聊天，等聽到廚房飯碗破碎和奶奶摔倒之聲時，他慌忙跑過去查看，此時的奶奶已經開始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起來。

　　“唐玥，不好啦，奶奶中毒了。”

　　晏可陽的驚叫聲，立即驚醒了唐玥。

　　其他老人也陸續被驚醒，紛紛過來詢問情況。“怎么啦？”

　　“請問有鄉村醫生的電話嗎？”晏可陽問身邊的人。

　　眾人紛紛搖頭，有人悄悄說道：“村醫是城里人，早回城里去了。”

　　“奶奶，怎么啦？”唐玥著急地問道。

　　“孫兒，別害怕，聽我說……”奶奶在沙發上掙扎幾下，試圖坐正。唐玥扶在后面，勸她別動，并安排晏可陽準備好車輛，要送奶奶去醫院。奶奶搖著頭，心灰意冷地說：“沒用的，不用救我了……我的乖孫兒，聽話，我的死，與秦可珍無關，與任何人無關，別去勞心費力……有機會，一定要告訴你爸爸，是我對不起他和秦可珍，希望他能原諒我……我好后悔沒聽你爸爸的話，坐你爸爸的的士，去明城看看火車、飛機……”

　　奶奶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奶奶，我記住了……我爸爸從來沒怪過您……我帶你去坐的士，看火車和飛機，你要快點好起來，奶奶，你別睡著了，奶奶……”唐玥邊聽邊答應，見奶奶快不行了，急得淚如雨下。

　　晏可陽立即上前，用指頭拭探奶奶鼻孔，已經氣若游絲，便輕輕拍了一下唐玥的肩膀。

　　此時，奶奶卻慢慢睜開了眼睛，把唐玥高興壞了，激動地大叫起來，“奶奶，您醒了。快，我們馬上去醫院……”

　　“乖孫兒，聽我說，”奶奶已經說得很吃力了，大家都明白，奶奶這是回光反照，于是，晏可陽再次輕拍了一下唐玥的肩膀，令唐玥安靜下來。奶奶的臉上露出了難能可貴的笑容，聲音越來越小，似乎在說，“晏可陽……一定要……照顧好她……她……”

　　奶奶很快沒了聲音，眼睛定格在半空中。

　　“晏可陽，快答應奶奶，快呀！”唐玥哭著說道。

　　晏可陽連忙說：“奶奶，我答應您，一定會照顧好唐玥的，您放心吧。”

　　唐玥搖了搖奶奶，問道：“奶奶，您聽到了嗎？”然而，奶奶早已沒了生命跡象，雙手滑落下去，雙眸變得渾濁起來，雙腿越來越僵硬。

　　門外，已經有人把準備好的鞭炮點燃了，噼里啪啦亂響。這是唐家莊的習俗，人死后，必須第一時間放鞭炮。

　　鞭炮聲過后，就是痛苦的哭喪聲，驚動了整個唐家莊。

　　唐家族長翻身起床，披好衣服，站在漆黑的院壩里，發現敬老院燈火通明，心道：“不好，敬老院出事了。”于是，他邊走邊招呼沿途村民往敬老院趕去。

　　“我的嬸啊，您怎么走得這么突然啊！”族長雙膝跪地，向亡靈三叩首。

　　唐玥仍舊抱著奶奶的遺體，久久不肯松手。

　　族長見狀，埋怨眾人，“你們愣著干什么，沒規矩。”眾人從痛苦中清醒過來，在族長的安排下，手忙腳亂地布置靈堂。

　　“唐玥，節哀順變！”晏可陽守在唐玥身邊，安慰著，偶爾用紙巾給她擦拭眼淚。

　　“唐玥，快放手。”族長說著，向晏可陽使眼色。

　　晏可陽心領神會，強行掰開唐玥的手，讓眾人把奶奶的遺體抬走。

　　唐玥傷心過度，靠在晏可陽身上，暈了過去。

　　天亮后，唐玥才慢慢蘇醒過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已經躺在靈堂正中央的奶奶遺體。她又是一番哭訴，幾近虛脫無力，爬在了地上。

　　晏可陽剛把唐玥扶起來，族長來了。

　　“唐玥，馬上通知你爸爸回來處理后事。”

　　“族長伯伯，我爸爸他已經……”唐玥泣不成聲。

　　晏可陽解釋道：“族長，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如此，”族長得知唐潮早在年前因營救光棍村而被泥石流吞噬、至今下落不明，猜想已是兇多吉少、沒了指望，心說，唐玥口風真緊，要她奶奶不死，自己永遠都沒機會知道唐潮出事了。于是，他又埋怨道：“唐玥這孩子，如此大事，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我也好帶領鄉親們去光棍村刨土救人嘛。算了，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已于事無補。我們先說說眼前吧，唐玥，你看這樣行不行？馬上把你媽媽叫回來，由她處理你奶奶的后事。”

　　“不行！”唐玥聽了，當即反對。

　　“為什么？”族長問。

　　“不為什么。”唐玥說道。

　　“你說該怎么辦？”族長又問。

　　“族長伯伯，找他！”唐玥所說的他，就是眼前的晏可陽。

　　“好。”族長沒想到，唐玥居然棄楊思柳而選晏可陽。

　　“嗯，族長，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晏可陽義不容辭地回答了唐玥的要求。

　　“好吧，現在，我就把唐家莊的一些習俗說給你們聽聽。”

　　“辛苦您了。”晏可陽代唐玥致謝。

　　“客套話別說了，眼下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請人幫忙，當然，這已是有講究的……”

　　“您說，一切照辦。”晏可陽拿出筆和紙，邊聽邊記錄了下來。

　　“晏可陽，你不但有文化，還能寫一手好字啊，”族長看著晏可陽的筆記，稱贊了一句，便交待了第一個任務，“我正愁沒挽聯呢，來，你給寫一幅吧。”

　　“唐家莊人才濟濟，我可不敢班門弄斧。”晏可陽謙虛道。

　　“不瞞你說，唐家莊的確出了不少有能耐的人，可是由于沒有梧桐樹，這些金鳳凰早已飛到五湖四海了。現在，算得上有文化的就只有村長老陳了，他啊，嘴上功夫倒很厲害，實戰能力卻還不如我。”族長說道。

　　“我替唐玥向族長您求一幅墨寶如何？”晏可陽很虔誠地問道。

　　“我的字啊，根本上不了臺面，你就別謙虛了，過分謙虛就是驕傲哦。”

　　“獻丑了。”晏可陽不再推遲，跟著老陳來到桌案前，稍微思索過后，提筆疾書，字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上下聯為‘淚雨滌塵洗天路，悲聲驚世動人間’；橫批‘含笑九泉’。這挽聯選得恰當，字兒更有書圣王羲之的神韻，真是后生可畏啊！”老陳更加佩服晏可陽的毛筆字功底。

　　“族長過獎，我愧不敢當。”晏可陽的確喜歡臨摹王羲之的字帖。

　　喪事從簡，唐玥沒有特意通知任何人。

　　奶奶去世的頭一天，唐玥在晏可陽的陪同下，帶著煙酒糖三禮分別叩拜左鄰右舍十余家，懇請鄉親幫忙。

　　第二天，晏可陽在唐家族長的協助下，請人對唐家祠堂進行了重新修整。

　　第三天，晏可陽陪同唐玥帶著煙酒糖，守在村口，跪迎每一位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

　　第四天，唐玥力排眾議，把奶奶送入火葬場火化，選擇的是最好的火化級別。

　　第五天，唐玥帶著奶奶的骨灰盒，由晏可陽駕駛的士，去了明城市火車站、飛機場等旱碼頭，完成奶奶生前遺愿。

　　一路上，唐玥邊哭邊聊天，“奶奶，今天您終于坐上的士了，這是您兒子唐潮集團的的士，高興嗎……您生前啊，就是嘴硬，我爸爸每次想接您進城享福，您就是不依從，非要呆在唐家莊……我爸爸就是愚孝，順從您的心意，修了敬老院，還免費為孤寡老人提供吃住……今天，我就算陪您飛上天，又有什么用呢？永遠都無法彌補您自己的遺憾，您的遺憾就是我爸爸的遺憾，而我爸爸的遺憾，也將是我遺憾……我的奶奶，您知道嗎？現在，我和我爸爸都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啦！”

　　晏可陽聽了，無比心酸，安慰道：“唐玥，奶奶在天有靈，一定會感謝您的，您就別再自責了，好嗎？”

　　“我心痛我奶奶呀，一輩子，從來沒走出過唐家莊，你能明白她有多不幸嗎？”唐玥小時候就很納悶，奶奶為什么不來明城一起生活。后來，她才知道，奶奶死守唐家莊，有三個原因，一是奶奶舍不得已故的爺爺，逢年過節都要去守墳；二是奶奶和媽媽楊思柳互相不待見，不想爸爸唐潮做夾心餅干；三是奶奶堅決反對爸爸當初和秦可珍的婚事，等發現是自己錯了，已是悔恨交加。

　　說到底，奶奶給自己背的包袱太重了，一輩子放不下。

　　“明白，我當然明白。”晏可陽很溫和地說道，“唐玥，我也希望你能明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第五天，族長把唐玥和晏可陽叫來，詢問下葬時間及地點，雙方發生了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