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斜墻,殘垣,雜草,破井,滿眼望去,院不成院墻不似墻。
黃昏將近,天色漸暗,衛家公子輕輕的嘆了口氣走出了破院。提劍躍馬,他回頭看了眼破院方向,破院后的舊墳旁邊的新冢依然刺眼。
一聲輕喝,一道鞭響,一聲馬鳴,破院又恢復了以往的死寂
朝廷的嘉獎下來了,還是衛青將軍的子嗣親自送來的,天大的榮譽,可是,人已經不在了。
蟲鳴風嘯,半塊模糊不清的門匾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響,若要細看,便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字——“衛”。
破敗的衛府,唯一有點生氣的便是廚房,干干凈凈的灶臺,重新打磨的菜刀,打滿水的水缸。
如果有細心者,就可以在廚房的一角、依靠著灶臺處,發現一個刻滿字的竹簡。
要是好奇者打開竹簡,再識字的話,就會認得開頭“衛XX手札”幾個字。
唉,或許刻字者是體力有限,拿不穩刻刀了,手札的許多記處模糊不清了。
接下來的僅是手札的一小部分……
一.離別
景帝三年,我十五歲。
我姓衛,是山西臨汾衛族的支脈,與衛青是本家。據大父說,他是當年跟著高祖皇帝來到長安的,然后一住六七十年,便產生了我們這一族。
大父想要阿翁去從軍,但是阿翁生來多病,就去做了商人,逐漸聚攏了些家業。阿母我是不知其名的,只知道被外人稱為“公孫氏”,但我只稱其阿母便足夠了。然而,對于我一個女兄,兩個小弟我竟然記不清楚了姓名,對此我感到特別愧疚。
走馬挽弓,遛狗斗鷹是當時我最大的喜好。
幸好大父軍旅出身,一身本領都交給了我,阿翁的金銀也供應的起我的花費,我也逐漸和長安城里的一些權貴子弟熟絡了起來。
成為一名將軍就成為了我當時的夢想。
就在這一年,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真的成為了一名士兵。
記不清是那一天了,只知道那一天天氣特別熱,我帶著大黃,一條狗,像我的兄弟一樣。記不清是去了何處,大概依舊逛遍了長安東西市,從北門出來,躍馬幾個時辰,回到家中,坐在院子中的大水井旁沖個涼水澡罷了。
這天,征兵的到了我家中,說長安外發生了叛亂。
本來阿翁想要去的,但是在我“以死相迫”的情況下,阿翁不得不同意。
阿翁阿母女兄小弟抱著我哭成一團,大黃也發出“嗚嗚嗚”的叫聲,離別的悲傷沒有攔住我的腳步。
我走了,獨自一人。
告別了父母兄弟。
告別了大黃。
告別了我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二.平亂
同年,我依舊十五歲。
我成為了一個士兵,有皮甲,草鞋,刀戈,弓弩。
這次叛亂據軍隊傳聞,是天大的事情,就連姓劉的皇帝都害怕了。
不過,我們從京畿出發,跟著周亞夫大司馬,以無可阻擋的姿態橫掃了東西南北,什么吳王、楚王、趙王統統不堪一擊,只用了三個月就掃平了叛亂。
飛將軍李廣還在軍前喊話:“他們都是烏合之眾。”
當時能看到李廣大將軍,我都興奮的睡不著覺。
不過我沒有殺著人,沒有戰功,依舊是一個士兵。
三:無名氏
我十七歲,景帝五年,我成為了伙夫,在雁門關戍邊。
不過我可能是被夫子的板子打的比較多的原因,就多認識了幾個字,所以成為了幾個將軍的“專用”伙夫。
就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雁門關來了一支和親的隊伍,是去匈奴龍城的。
這一天,雁門關的大部分人都哭了,尤其是那幾個守關的將軍,不光痛哭流涕,還喝了幾壇烈酒,大罵“匈奴該死,自己無用”之類的。
不過,有兩個人沒哭,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和親的公主。
我沒哭,大概是那時我懵懂無知;和親的公主也沒有哭,可能是淚水已經流盡。
飯是我做的,也是我送的。
記得在送飯時,她對我說:“我以前不姓劉,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現在我是了,還多皇帝這個阿翁,成為了富貴人。你說我是該高興呢?還是傷心呢?”
我默默無語,她也不在說話。
過了許久,她望著長安說道:“但愿你多殺幾個匈奴。”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
經年以后我才知道,她是當時天子劉徹未過門的妻子,而那一番話可能是對劉徹說的。
四:龍城之戰
元光六年,我四十歲,玉門關。
可能是常年操練弓馬的原因,我的身體竟然異常強壯。
我斬了好多匈奴頭,喝過上百壇的馬奶酒,我現在是一個將軍了,手底下也有了千余名兄弟。
在這一年,年僅二十三歲的衛青找到了我,高傲的問道:“本家,還提的起斬馬刀否?”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我同意了,帶著兄弟們跟上了年輕氣盛的衛小將軍。
一路風沙,一路喊打,衛小將軍沒讓我失望,沒讓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兵卒兄弟們失望,我們七千余名兄弟們踏破了龍城,嚇破了匈奴們的狗膽。
自此,我便跟隨了衛青將軍。
五:人生當浮一大白
元狩四年,我已經五十歲了,身心氣力都跟不上了,但是還是有力氣騎馬挽弓的。
這一年,發生了許多讓我喝酒的事情。
衛青將軍囑咐我照顧他的侄子,同樣他當初一樣是一個英武小將,叫霍去病。
他開始是見了我們幾個老兄弟還斯斯文文,“阿叔,阿伯。”的叫著,像極了那些皇帝陛下天天稱道的“儒學家”。可是誰知道,這小伙子打起仗來真的是不要命,死命的往前沖,在誰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竟然打到了狼居胥山,踏平了匈奴的王庭。
萬千兵甲,或大哭,或狂笑,或手舞,或足蹈,眾生百態皆高興。
記得當時我一面感慨的說:“少年英雄……真是老了……”,一面卻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真是一去匈奴千萬里,匈奴王庭成遺跡。
人頭京觀,血染草原,封狼居胥,一戰功成。
六:痛哉我兮,悲哉我兮!
我收到李廣將軍去世的消息,整整兩天沒有合眼。
李廣匹夫你欠了我一頓酒,你說過漠北之戰結束后,要請我喝酒的,為什么要食言?仗著你的官級大,是大將軍,就能欺騙我這種小將領了嗎?你混蛋,你諾夫,你為什么要自盡啊?
還有就是兩年后,霍去病也離世了,這小子也不是東西,唉……
痛哉,悲哉!
七:家書萬萬封
阿翁阿母,你們為什么不再給我寫信了,也不再回我的書信了,難道你們忘了我嗎?
我真的錯了,我當時沒長大,經年在外,進不了孝,兒有大錯。
我的妻,當初我不應該離開你的,你給我寫的四封信我依然保留。
你怎么這么傻,在你的第一封信中,你說你想我了,其實我也想你。你的第二封信呢,寫的是你嫁人以后的事情,什么相夫教子,可把我嫉妒壞了。而第三封,你說你老了,寫不了字了,并且我的家人都好,信還是讓你女兒寫的,唉,不服老不行。
最后一封,你不在了……
誰知道你們都在騙我。
八:落葉歸根
我八十歲了,衛青將軍也去世了,老伙伴們都走了。
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在了陽關,只帶了一柄寶刀,老兄弟們不要說我貪婪,這把刀可是匈奴左賢王的,這個東西比命還重要,這是我們的見證啊!
我要回家了,累了,不干了,看看阿翁阿母女兄小弟,還有我家大黃。
當然,還要看看我的未婚妻,雖然她不在了。
九:長安城外當年人
長安城比以前繁華了許多,街道寬了,店鋪高了,行人多了。
我回來了。
不過,你們在呢?
阿翁阿母你們在呢?為何我們家只有孤墳獨冢?
阿妻,你不是嫁人了嗎?為何我只見了你的養女?
你們知道嗎?
我跟隨過霍去病,輔助過衛青小將軍,和飛將軍李廣聊過天。
我曾經平過國家亂,教出過勇武的病,挎過斬馬刀,挽過蹶張弓,拿的起匈奴頭,鎮的住邊關風。
雁門關,玉門關,陽關我都鎮守過;塞北大漠,匈奴龍城,狼居胥山我都縱馬馳騁過。
這些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們呢?
阿翁阿母阿妻,你們知道嗎?
我對得起劉家漢庭,守的住國家尊嚴。
我是一個好將軍。
我不是一個好兒子,也不是一個好丈夫。
我就是想和你們一起吃一頓團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