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回到家是晚上7點。他本來就沒有做飯的習慣,加上明明不在,所以他換上衣服后便下了樓,來到了老梅店里吃晚飯。
邊吃飯邊和老梅聊著天的時候,阿亮又現身來到店里。
“你好啊,峰哥!”阿亮還是那副樣子,熱情中略帶羞澀。
“阿亮呀,坐。”
阿亮在林峰旁邊坐下,加入了林峰和老梅的聊天中。
依照慣例,只要和阿亮坐在一塊,聊天的內容基本上都是圍繞著阿亮在學校的學習和生活展開。阿亮閑扯犢子大約有二十分鐘,老梅終于投降,找了個理由,笑著去忙了,只留下林峰一人,還在可憐兮兮的充當阿亮的聽眾。
又過了漫長的半小時,阿亮終于起身要告辭了。
“明天學校還有一個小測試,”阿亮笑笑,有點意猶未盡,“我還沒聊夠,不過晚上還得早點回宿舍準備一下,就先撤了啊,峰哥,老板,回見!”
送走阿亮,林峰一個人坐在座位上發呆。他已經吃完自己的晚餐,但回家也無事可做,于是他就干脆坐在店里,悠哉游哉地喝著小酒打發時間。
到了晚上九點,店里的人突然多了起來,看來有不少人有吃夜宵的習慣。老梅這里本來店面就不大,座位很快就幾乎被占滿了。店內談笑聲碗筷聲碰杯聲此起彼伏,交織雜糅在一起,充滿了市井氣息。林峰正美滋滋小酌著,一陣不和諧的爭吵聲傳來,打斷了他悠閑的思緒。
“它是怎么進來的!?”一個女人的聲音驚恐的大叫起來,“把它轟走!我討厭狗!最討厭了!”
林峰眉頭一緊。他循聲望去,只見隔著幾張桌子之外,一個身材胖大的女顧客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指著地上蹲著的一條狗,正在大呼小叫著。
那是一只黃色的拉布拉多,此刻正蹲在地上,不明所以的吐著舌頭,無辜的眼神東瞧瞧西瞅瞅,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見客人有了爭執,老梅急忙繞過臺面走了過去,一邊用腰間的圍巾擦著手,一邊擺出笑臉,問那女顧客:“這位客人,怎么了?”
“她的狗!嚇到我了!”胖女人高聲說著,看那樣子,似乎的確是被嚇得不輕。
胖女人大呼小叫的解釋著,不一會,林峰便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因很簡單,那女人正在吃飯,旁邊突然冒出的一只毛茸茸的狗頭,她本來就不喜歡狗,所以給嚇得不輕快。
“請問,這是誰的狗?”老梅看看四周的客人,問道。
“我,我的……”旁邊,一個怯生生的女孩說道。
狗的主人是一個短發女孩,她穿了一身簡單的運動裝,身材纖細單薄,因為戴著一副漆黑墨鏡的緣故,看不見臉上的表情。此刻,她正緊緊的攥著牽狗的繩子,頗為窘迫的站立在一旁。
“對不起,對不起……”女孩小聲地道著歉。
胖女人卻不打算輕易罷休,瞪了短發女孩一眼,對老梅說:“道歉就完了?這里可是‘人’吃飯的地方,允許帶狗進來嗎?”
老梅正無言以對,短發女孩著急地開口了。
“它不是普通的狗,”她小聲辯解說,“她是……我的眼睛……”
聽她這么說,林峰才注意到,原來這個女孩是個盲人,那狗是她的導盲犬。
“這……”老梅搓搓手,尷尬地干笑幾聲,陷入了兩難。他自己倒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以往也有不少客人帶著寵物過來,也有的客人會在他這里抽煙什么的,在他看來,這些都屬于客人的自由,只要其他客人沒意見,他也從不會攔著,所以剛才看到這個短發女孩牽著狗進來的時候,他壓根沒去在意,不曾想竟然不湊巧,竟然遇到了一個這么怕狗的客人。
兩邊都是自己的“上帝”,也都有自己的特殊情況,老梅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好了。
“我不管,你必須把它趕出去!”胖女人雙手抱在胸前,瞪著老梅,等待著他的決斷。
“她很乖的。”女孩極力爭辯著,“不會打攪到別人的。”
“誰說的,它剛才就嚇到我了!”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著。“這么一個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從下面冒了出來!我的天,要人命……”
“呃……”老梅支支吾吾著,不停搓著手。
正在這時,林峰走了過來。他拍了拍老梅的肩膀,一指那個短發女孩。
“讓她坐我那里吧,”林峰說,“我不介意狗。”
看到林峰來救急,老梅不禁大喜,還沒等胖女人說同不同意,便趕緊點了點頭:“那成,就這么辦!”
胖女人斜著眼盯著林峰:“你的座位在哪兒?”
林峰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那邊。”
“不成。”胖女人依然不同意,干脆地拒絕。“她必須離開這里。”
林峰看著他,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小姐,大家遇見就是緣分,在外面吃飯就圖個輕松開心。就為這點小事,影響了大家吃飯的心情,多不值當。”
他不說是影響了這個女人的心情,卻強調是影響了“大家”的心情,不動聲色地把在場所有客人都拉到了自己一方,卻把胖女人放到了和所有人作對的孤立位置。
果然,他的話很快引起了不少客人的共鳴,其他食客紛紛開始勸解。
“就是啊,這么點小事,干嘛這么較真。”
“對對,差不多得了。”
“就是就是,坐下吧……”
“行啦……”
……
胖女人見這么多人反對她,她也開始有所顧忌,再加上林峰的位置離自己這里確實還有一段距離,狗在那里不會影響到自己,也就不再作聲了。可不作聲歸不作聲,她心里還是不爽,悻悻然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臉的不悅盡數擺在了明面上。
“謝謝。”林峰對她點頭一笑,又沖老梅說道,“老梅,一會給人家這桌加個菜,算我賬上。”
老梅趕緊點頭:“應該的,不過哪能算你賬上,這菜我請了!”
聽到兩人這么說,胖女人也算是找回來點面子,這才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對老梅道:“那成吧,算你會做生意。”
原本解決不了的難題被林峰幾句話化解,雖然送出了道菜,但那對老梅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來吧。”林峰說著,拉過女孩牽狗的繩子,引導著女孩來到自己的座位,讓她坐到了自己的對面。
“謝謝。”女孩露出好看的一笑,感激地說。
“小事一樁。”林峰說。
“呃,您是一個人嗎?我不會打攪您吧?”
“哦,沒關系,不打擾的。”
女孩莞爾一笑:“那謝謝您了。”
女孩的雙手局促地放在桌面上,看起來有點無所適從。
林峰了然,問:“你要吃點什么?要不我幫你念一下菜單?”
“好。”女孩淡淡一笑,再次點頭表示感謝。
念著菜單的時候,女孩的那條拉布拉多趁機鉆到了林峰的腳邊,親昵地蹭著他的腿。林峰低頭一瞧,見狗狗正抬頭友好地看著他,似乎對剛才他為主人解圍表示感激。
林峰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腦袋。“它叫什么名字?”林峰問。
“她叫小白。”女孩笑著說。
小白似乎對林峰特別親近,一直依偎在林峰的身邊,最后干脆蹲在林峰腳邊不動了,反而把自己原來的主人冷落在了一邊。林峰也喜歡狗,一會拍拍小白的頭,一會撫撫它的毛,不消一會,一人一狗就打成一片了。
“她似乎很喜歡你。”注意到對面的嬉鬧聲,女孩笑道。此時她已經摘下了墨鏡,雖然看不見東西,但是一雙大眼睛依然如一汪清水那般晶瑩剔透,透露出一股初戀少女一般的青澀純真。
因為是盲人的緣故,那女孩吃起飯來動作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條斯理的。林峰反正也不趕時間,所以也不著急走,干脆逗起身邊的小白打發時間。
漸漸的,店里的客人已經不像剛才那么多,老梅得了片刻的空暇,于是也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兩人身邊。
“峰子,剛才的事,還沒謝謝你呢。”老美笑道。
“這還叫事,舉手之勞。”
老梅嘿嘿一笑,正想抽出根煙,點燃了才注意到身邊還有個姑娘。
“姑娘,不介意我抽煙吧?”老梅有點尷尬地問,“要是覺得嗆,我就滅掉。”
女孩笑著搖搖頭。“我沒關系,老板請便。”
老梅這才悠哉游哉地吞吐起煙霧來。
“姑娘是住在這附近嗎?”老梅閑來無事,便問,“以前好像從沒見過你。”
“哦,我最近剛搬過來。”女孩回答,“其實一般我都是不怎么出門的。因為,畢竟什么都看不見,不方便……只是碰巧今天家人都不在,肚子又實在餓得要命,只能自己出來解決了。”
老梅一笑:“原來如此。其實不必這么麻煩,一會記下這里的電話,以后要是餓了,讓伙計給你送飯上門。”
“謝謝老板。”女孩莞爾道,“其實也是想出來走走,在家里實在是太悶了,平常家里都不允許我一個人出門。幸虧還有小白。”
“這倒是個問題……”老梅點點頭,突然壞笑道,“嗯……那也好辦,一會記個峰子的電話,讓他有空常帶你出來玩。哎,不對不對,應該是峰子你主動一點,把電話給人家,讓人家女孩子主動多不像話……”
林峰有點無語,“我說,你倒是挺體貼的。”
老梅不懷好意地沖林峰一笑,眨巴眨巴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時,又有幾個客人走進店里,老梅說:“你們聊,我先去招呼客人。”
說著他站起來,去招呼剛進門的客人了。
“這老板人不錯。”女孩笑道。
“不錯是不錯。”林峰說道,“就是有時候有點貧……”
女孩輕捂嘴唇,莞爾一笑。
“……不過,可以嗎?”女孩突然問。
林峰一愣:“可以什么?”
“可以……把電話給我嗎?”女孩突然臉頰緋紅,羞澀地低下頭。
夜漸漸深了,喧嘩的一天的城市開始漸漸沉靜下來,沿街的店鋪已經陸陸續續關燈打烊,只有老梅這兒的窗戶還亮著溫馨的燈光,仿佛漫漫冬日里,隨時等待著旅人歸來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