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喬松和湯蔭一起拜師，一起出世，再一起入世。然后，一前一后先后入圣。湯蔭想，他應該自始至終都不想要這些，但要是能同生共死那就很不錯。湯蔭看著虛浮在空中的一抹抹幽魂，滿是悲傷的眼神突然染上了一層暖意，但如果不細看，很難看出里頭到底藏著怎樣的絕望。

　　魏吳緒站在他身邊，無聲地看著師父的側臉，他雖感同身受但卻難以理解。師父行事向來桀驁，所有的情緒都掛在臉上，不管好的壞的，甚至是流淚都有過。

　　但這樣子，卻是第一次見。

　　而那些人，已經在流沙洞外風雨不動安地等了三天。

　　湯蔭轉身，看著喬松門下的人一個個恭敬地站在洞口處，輕輕一揮手就散了結界，只讓刀念寒，杜衡，還有慕紅嫣進來。

　　刀念寒的手里緊緊地攥著攝魂缽和丹砂瓶，她先上前一步，十分尊敬地對著湯蔭行了個師門禮，便將兩樣雙手奉上，聲音微顫：“小師叔，這便是用青女素娥煉化出來的丹砂，還有攝魂缽，里頭有師父的三魂。”

　　湯蔭只看了一眼，便道：“無用至極！”

　　只這幾個字，便徹底將杜衡的怒火給勾了起來，他想也不想便要脫口而出。被刀念寒一把攔下，道：“紅葉嶺乃修魂圣地，這流沙洞雖然也是如此，但到底是比不上紅葉嶺的。不如就讓我們帶師父回去，也方便攝魂。”

　　湯蔭轉身，神情不耐煩，冷意升起，但終是壓下，克制地說道：“你們師父，別的本事沒有，倒卻做對了一件事，那就是養了你們這一群好徒弟。連東勝神洲的人都敢劫，倒也有幾分像我，但腦子卻沒半點像我的，這青女素娥丹砂要煉化得能讓人起死回生，入不了東勝神洲又有何用！”

　　至此，慕紅嫣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怪不得那天晚上，劫人能劫得如此順利。但是，既然不管用，又何必浪費時間讓他們去煉丹。

　　刀念寒的嘴角動了動，終是沒有說話。而一根筋的杜衡只覺得這純粹是扯淡，煉化不了不早說。

　　湯蔭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慕紅嫣身上，意味幽深地說：“喬松去送死之前，把乾坤劍托付給了慕紅嫣，現在乾坤劍已然易主。求仁得仁，我不多說什么，我只問你，愿不愿意為了你師父，拿你的精元獻祭攝魂缽，這或許還會有一線生機。”

　　杜衡終于怒道：“簡直扯淡！”

　　湯蔭眸中寒光閃爍：“我在問慕紅嫣，”說著，他雙眼緊緊盯著慕紅嫣，旁若無人，冥冥之中，似乎帶著一絲急切，道：“慕紅嫣，我帶著你去過你的家鄉，你的故地，你的未來，還給過你一次生命和一樁上好的姻緣。現在，你來替你師父，我就問你，你愿不愿意？”

　　杜衡白著一張臉，愕然地看著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的刀念寒，道：“不可能，不可能。”

　　刀念寒不說話，只拿一雙無限悲傷的眼睛看著慕紅嫣，神色悲冷，沒有期待亦沒有失望。

　　她想起前些時候，還帶著紅嫣去游歷四方，還笑著說讓她晚一點成長。可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變成了一個笑話。

　　而魏吳緒則攥緊了拳頭，他看著他的師父，敏銳地覺察出，師父話里的意思。師父從未對一個人說過如此多的話，盡管他平時話很多，但只要話一多，則字如重錘，能敲碎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慕紅嫣身上，而這一時半會兒的時間，其實，也沒有多久，慕紅嫣就已經啞聲答應了，只不過杜衡太過護短，在她之前說出了那句大不敬之語。

　　然后，慕紅嫣輕聲又道：“我愿意。”

　　她話音剛落了地，呼嘯風聲，白霧裊裊，還有點點幽光，在瞬間，頓了一頓。

　　好半晌，湯蔭面無表情道：“很好！”

　　他朝著慕紅嫣伸出手，這不禁讓她想到，師父的懷抱，四歲之前的冰冷的懷抱，還有在她曾經有過的夢里，師父將她牢牢護在了懷里。

　　瘋了瘋了！

　　唐明蕊在瘋狂的嘲諷她，慕紅嫣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將手遞了過去。

　　一股濃郁升起，籠罩在兩人身上。待到濃霧散去，地上卻出現了喬松完好無缺的肉身。

　　剝奪精元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魏吳緒看著抱著乾坤劍坐在地上的慕紅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最終，終是開口問道：“你不怕死嗎？”

　　慕紅嫣有些茫然的抬頭，她直直地看著他，道：“當然怕死，可為了師父，我想我得克服這種恐懼。我記得，我好像告訴過你，我曾經死過一次，是師父把我救回來了，就在萬鬼岡。”

　　魏吳緒輕輕點頭，表示記得。

　　慕紅嫣突然現出一種很懊悔的神情，道：“我又忘記了一件事，”說完，她轉頭看著魏吳緒，道：“但你記性比我好，你應該記得，我的遺言。就在月魂結界里，我給你說過的，你還記得嗎？”

　　魏吳緒反問道：“你的遺言，你不記得？”

　　慕紅嫣很是無奈道：“我現在腦袋一團漿糊，記不得也不想再去想了。能不能麻煩你，如果獻祭精元的時候，出了什么意外，請你把我的遺言轉交給我二師姐，就是刀念寒。”

　　魏吳緒神情復雜地看著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就算他平日少言，但也沒有到詞窮的時刻，但此刻，他也只能道：“我記得，但你應該不會死。”

　　慕紅嫣十分感激地對他道謝。

　　道謝完后，她的腦袋就又成一團漿糊了。湯蔭已經走進去很長時間，應該在做一些準備工作。慕紅嫣簡直覺得，自己在等待一場凌遲，就是時間總也不到，她心里忽上忽下，又痛苦又難受，好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樣。

　　在萬鬼岡的時候，是她自己逞能，硬要去作死，但因為不知道結果，所以不怎么怕。就算被惡鬼啃噬成半副白骨，也自嘲得認為那是報應。可現在呢，她主動去選擇接受，主動去面對未知的千刀萬剮，剝皮抽筋，也能不讓她害怕。

　　終于，濃霧再次升騰而起，湯蔭從結界中走了出來，他手里拿著一堆黃紙，神情卻微微放松下來，看上去滿是緊張之后突然松懈的疲憊。

　　黑色的濃霧纏繞過來，變成一條黑布，遮住了她驚恐萬分的瞳孔，慕紅嫣只感覺自己的手腳好像被人戴上了一條鐵鎖鏈子。壓住的一瞬間，從那上面匯聚而來的一股熱流，緩緩地流向四肢百骸。

　　雙手雙腳幾乎在一瞬間被尖刃剜開，這疼痛直沖得她咬不住牙關，痛苦的哼了出來。湯蔭迅速往她嘴里塞了一顆丹藥，道：“蓄力，凝神。時辰就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