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陌何等聰明，雖覺未看透初靈真正目的，但她此舉已然是猜得一二。他心中且喜且憂。他不知道自己這么做究竟是對是錯？
兩人前后而行，所過之處皆有人投來目光，或是艷羨或是嫉妒。初靈不解，也無心留意。
白水鎮依山水而建，所占不大，但風景秀麗。兩人走到大路，又走上一條僻靜的小路。路的兩旁屋舍儼然。
有人朝顧陌打招呼；有人看著她們走過說著什么；還有人拉住他，在一旁和他說話。鄰里之間看起來十分和睦。
面對鄰里的熱情，顧陌總是笑著和他們說話，完話后才將初靈帶到一門前。
“祖母，我回來了。”
顧陌一邊打開柴門，讓初靈先行；一邊又朝屋里喊道。
初靈入院以后，見左邊一個梧桐樹，樹下設有石凳和石桌；右邊的是菜園子；中間是最小鋪成的小路，直通屋舍。
“陌兒回來啦……”老人聲音從屋里傳來，“天熱，你快些進來。”
“好。”顧陌應道，隨即進入房中。
初靈在后面緩步而行，在門口停了下來。屋內并沒有旁人，陳設極為簡單，卻也不失文雅。
“快過來，喝杯水解解渴。”老人應聲出現，手中提著茶壺從屋里走了出來。
老人腳步穩健，背對著初靈。
“奶奶，有客人來。”顧陌喝了一杯水后，扶她坐下，看向門口的初靈，道。
“客人？”她順著顧陌的眼神看過去，才發現門口還站著一個人。
“這位是初靈姑娘。”顧陌道。他又朝初靈道：“這是我祖母。”
顧婆婆出現的時候，初靈便總覺得在哪里見過，此番見到了顧婆婆的真面目，方才想起來。于是，初靈道：“婆婆，我們昨晚見過吧。”
“是你呀，小姑娘。”顧婆婆笑道，“我們果然又再見了。”
“你們認識？”顧陌詫異。
“是呀。”顧婆婆道。
她將昨晚的事情大概說給了，顧陌這是才明白。
“姑娘快過來坐！”顧婆婆拉著初靈的手，拉到桌邊坐下，為她倒了一杯水，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道，“喝水呀。”
初靈不尷不尬地笑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才剛放下又聽到顧婆婆說話。
顧婆婆道：“我只是讓你跟陌兒道個歉，怎么還到這里來了呢？”
“婆婆，我是來還愿的。”初靈連忙解釋。
“還原？還什么愿？”顧婆婆滿是疑惑。
“我弄成了他的河燈，自然也就欠了他一個愿望。既然有所欠，便是要還的。我們本來約好今日的，可顧公子說一時還沒想起，所以我便跟著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顧婆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顧陌。
顧陌又喝了杯水，道：“她無處可去。”
“哦。”顧婆婆點點頭。
“你們聊著，我回躺房間。”顧陌說完，也不管兩人是何反應便回房了。
前腳剛走，后腳就聽得兩人聊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顧陌便聽得一陣陣笑聲，不禁莞爾。看來決定，是對的。
初靈和顧婆婆相談甚歡，一直聊到黃昏。初靈見天色已晚，便要告辭離去。
顧婆婆想起她的身世可憐，又無家可歸，便道：“丫頭啊，你在這里沒有親朋好友，能去哪里呢？”
“像我這樣漂泊的人，去哪里又不是一樣呢？”
“既然你暫時無處可去，不如就留下來吧！”顧婆婆拉著初靈的手，不舍地道，“就當我陪陪我這個老婆子。”
“我與阿婆甚是投緣，自然也想留下來。只是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顧婆婆笑道。她一邊拉著初靈，一邊說：“你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吧！我們雖然不富裕，但也不會苛待于你。”
“阿婆真好！”初靈笑著，但還是有些猶豫，“不過……”
顧婆婆見她朝剛出房間的顧陌看了一眼，頓時明白她的擔憂。她拍了拍初靈的手，讓她安心，隨即朝顧陌道：“靈兒丫頭這些日子會在我們家住下來，陌兒你去收拾間屋子出來。”
“祖母……”顧陌猶豫了一下，道，“是。”
“初靈謝過公子！”初靈朝顧陌欠了欠身，道：“公子放心，我是不會久住的！有勞公子！”
“客氣。”顧陌頷首回禮。
看著兩人這般以禮相待，顧婆婆臉上盡是歡喜之色。
只是那雙笑眼之下，似乎另有一番深意，讓人琢磨不透。
白水鎮不大，但依山傍水，阡陌交錯，男耕女織，倒也算得上是安居樂業，怡然自足。炎夏之日，烈日難擋，不宜太多勞作。故而鎮上的人，閑來無事時便去吃茶，婦女則聚在一起閑聊。
都說顧家兒郎正是韶光，博學多才，是為人中龍鳳。雖然家境不算富裕，但其人風度翩翩、溫文有禮，仍是多少女兒家的心儀之人，故常有媒婆上門說親。縱然他一一婉拒，仍有人不斷上門說親。
顧陌拒絕了所有來說親的人，久而久之，坊間便有傳言。有人說顧陌有了心上人，也有人說他有斷袖之癖……
誰也沒想到，顧家小郎君會突然攜一女子回家，這件事情一夜之間就在鄰里之間傳遍了。
次日，顧家門庭如市，原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了解一二。
烈日透窗，初靈隱隱感到一陣熱氣，踢了被子迷糊之間聽得屋外有些吵鬧。她半睜著眼，看著屋外似有人影，又閉上眼翻了翻身，懶懶道：“阿清，別吵……”
不過一會兒，她忽然睜眼，恍然想起自己并不在日月湖。她急忙坐起來，往屋外看去，聽見顧婆婆正在院外和另幾個人聊天。
他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初靈還聽見一陣陣笑聲。
初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暗罵自己怎么能這么大意，竟然將初清講的那些人間禮節忘得一干二凈。
寄人籬下且不說，竟然貪睡。初清曾說過，世人多心，定然會認為自己好吃懶做。初靈自己雖然不介意，但難免會殃及顧陌。
初來乍到，還是小心謹慎得好。初靈如此想著，從床上下來，整理好衣裳，便開門。
院中的人聽到開門的聲音，霎時都看向初靈的房間。初靈開門便迎上這諸多眼神，稍顯詫異，但神色如常。
她朝院中的眾人欠了欠身，然后微笑地看著他們。初靈覺得自己現在像極了戲班子里唱戲的，而他們就是看客，各懷心思的看客。
他們也笑著看著初靈，也同身邊的人說話。初靈實在好奇他們說了些什么，便用了讀心之術，這才聽得眾人的議論。
“這就是初靈啊，也算是大方有禮。”院中一位婦人，看上去溫柔賢惠，她正看著初靈滿意地點點頭。她旁邊是一位看著精明的婦人，她咧著嘴，想：“真沒想到，顧家這小子喜歡這樣的！”
精明婦人的旁邊是一位身材略微癰腫的人，只聽她想著：“這孩子也是怪可憐的，沒了爹娘……”
再旁邊便是一位打扮精致的婦人，她眉頭緊蹙，看著初靈想：“這女娃應該沒有成親吧？找個機會，我得給她說門親事。”
還有一人神情哀怨，一臉苦相，搖頭想：“這么好的姑娘，怎么沒讓我家的孩子遇上？我的兒可是還沒成親呢。”
“這姑娘從哪里來的？會不會隔壁村里派來的奸細？”這別具一格的想法，讓初靈詫異又好笑，她看過去，卻是一個白胡子老頭。
初靈低下頭捂嘴笑了笑，忽然想起沒有聽到顧婆婆在想什么，又抬起頭看過去，只見顧婆婆正朝自己走來。
她笑著迎上去，在顧婆婆面前停下來，收回了法術，眉頭微蹙。
“靈兒，你怎么了？”顧婆婆一臉慈愛。
初靈搖了搖頭，道：“沒什么。是我想多了。”
“阿婆，這是怎么回事啊？”初靈看了一眼顧婆婆的身后，問道。
“他們啊，”顧婆婆道，“都是鄰居，聽說家里來了人，所以來……關心關心。”
“來看我的？”初靈道。雖然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顧婆婆點點頭，道：“他們只是好奇，你別介意。”
初靈笑著搖搖頭：“不會。”
顧婆婆也笑了笑，轉身走向那些人，又和那些人說了什么，他們便紛紛離去。看著他們全都離開，顧婆婆長舒口氣，一邊無奈搖頭，一邊伸手錘了錘腰。初靈見狀，連忙去扶著她。
“阿婆，怎么不見顧公子呢？”初靈問道。
“顧公子？你還叫他顧公子？”顧婆婆停住腳步，看著初靈。
“不然呢？”初靈睜著無辜的雙眼，看著顧婆婆。
顧婆婆看著她一臉單純，笑道：“你可以叫他……”她忽然頓了頓，握著初靈手腕的手不覺的用了用力，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轉瞬又恢復如常，道：“靈兒啊，以后陌兒會是你的兄長，所以你大可以喚他‘哥哥’。”
“兄長？哥哥？”初靈呢喃著，眉頭微蹙。她想起了初清，他曾說親人是相互守護的人，而他們一直相依為伴，互為守護，根本不再需要其他人。于是道，“我不需要兄長，我能保護自己。”
顧婆婆一愣，凝視著初靈，眼神深邃。她沉吟良久，忽然低聲喃喃道：“難道這就宿命嗎？”
“什么？”初靈沒有聽清。
“哦，沒什么。”顧婆婆笑笑，“總之，你不能這樣見外。”
“嗯……”初靈眉頭微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后笑道：“以后我就叫他阿陌好了。”
“好。”顧婆婆點點頭，重新起步往屋里走。
“那阿陌去哪里了呢？”初靈跟著顧婆婆，問。
“去了學堂。”顧婆婆道。
“他原來是教書先生啊。”初靈笑道。
兩人進屋之后，初靈見桌上還放著一碗飯菜，想來是顧婆婆特意為自己留的。現下已經離午時不遠，飯菜已凉，初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著顧婆婆道：“阿婆，真是抱歉，我……”
“沒事兒。”顧婆婆拍拍她的手，然后走到桌邊端起碗往廚房走去，道：“我去熱一熱……”
“謝謝阿婆。”初靈道。
她看著顧婆婆點燃干柴，火焰張揚，心頭一陣感動。她走到顧婆婆身邊，道：“阿婆，我來幫忙添柴。”
“也好。”顧婆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站起身走到灶臺前。
初靈從未燒過火，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做，她略顯尷尬地看了一眼顧婆婆。顧婆婆則回以一個信任慈愛的微笑，然后出了廚房。
見灶火漸小，初靈忙又添柴。誰料如此反復之后，灶火不但將熄，還濃煙嗆鼻。
“咳咳……”顧婆婆見屋頂濃煙，急忙來到廚房，誰知一進來就被嗆得直咳嗽。
“阿婆。”初靈連忙將顧婆婆扶到屋外。
“怎么回事？著火了嗎？”顧婆婆往廚房探了探頭，想摸清里面的狀況。
“沒有沒有。”初靈連連搖頭，“您就在這里等著，我可以弄好的。”
“當真可以？”顧陌的聲音忽然響起。